禅院智里的眼睛盯着手中的神乐铃,缓缓道:“先前你与信长的大战,把鬼界的京都搅了个天翻地覆,战斗过的地方因为灵力波动,出现了很多裂缝,有些妖怪就借此机会钻进人间闹事,收拾它们还废了我一番功夫!”
“啊……对不起,”宗治见智里脸上那不耐烦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确实间接留下了烂摊子,只好夹起尾巴装乖道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以后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尽量不要与那些大妖怪缠斗,”智里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知道现在是末法之世吧?世间尚存的阴阳师只剩下你师父这一脉了,我们神社会法术的巫女也不多,那些妖怪要是在江户以外的地方涌入人间闹事,御神社还要再派人出去收拾烂摊子……”
“小次郎也是从京都趁机跑来的吗?”宗治打断了她的话。
巫女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个怨鬼是从最西边的小仓岛来的,他生前是个剑道家,和别人对决失败,心有不甘,执念依附在他随身的刀剑上,和战国时期死在荒野的流浪武士的怨念一起沉淀下去,百年后终于重塑出人形——而那个人形一走出小仓岛,就去找所经之地的武人对决,再吞下死者的魂魄,壮大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说,小次郎的执念,那个人形存在的依凭……”竹中宗治沉思良久,“就是证明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武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有踏着败者的骸骨不断前行,直到踏平天下,将所有武者的头颅取下之日,才能证明:唯有自己堪称天下第一的剑道家。
“他已经杀了很多人……”禅院智里低下头,“已经有许多的流派因他彻底断掉了传承,如果不把这个恶鬼彻底诛除,整个国家的武人都会遭殃!”
“那些武人听说有妖怪来,难道不能联合起来把他杀掉吗?”竹中宗治仍有不解,“我看他的实力虽然很强,但是绝没有到天下第一的程度……”
禅院智里默然,不知要如何应答,一旁的信长却轻轻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竹中宗治看那张嚣张的帅脸,心中莫名不快,便伸食指点了点他英挺的鼻梁。
信长伸手将宗治搂在怀里,使劲揉起少年的小脸,语气戏谑:“你真是个傻子!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骗吗?”
“你才是傻子!”竹中宗治皱起眉毛,两手分别抓住他两个手腕,不准他再轻薄自己。
“你还说你不是!”信长一脸轻松,“你想想,那些人的立场本来就不一样,你一个当土匪的去找当官的联合在一起,不是主动把头送给别人吗?”
禅院智里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那些剑道家从属的势力各有不同,本来就难联合在一起,更有甚者,会利用这刀鬼主动除掉自己看不惯的人……”禅院智里沉下目光,“主动放出风声,说某一人就是那里最强的武人,再借由小次郎之手除掉对方……或者以某人之死当借口,挑起各势力的争端,借机混水摸鱼,这都是小次郎之祸间接招致的祸害。”
“怎么会这样……”宗治胸口顿生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人心嘛,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信长摸摸宗治的脑袋,随意道,“借刀杀人的伎俩从来都不鲜见啊……”
“并且……”禅院智里欲言又止,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轻轻摇动手中神乐铃,引金色灵力从铃中飘出,在周围结了一圈半透明的屏障。
宗治好奇地朝门外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隔墙有耳,”禅院智里两手握着金灿灿的神乐铃,语气冷冷道,“鬼界大阪的实际掌权人应该是丰臣秀吉吧?我听说他最近也在借小次郎之祸谋划着什么事情……”
“他……其实知道小次郎的存在吗?”竹中宗治下意识地啃着大拇指,低头思考着,“他之前朝我们说了谎,而且最近还在招武士……”
信长爽朗一笑:“我就知道,这秃头猴子绝对在算计咱们呢。”
“可他的计划是什么?”竹中宗治不解道,“我看不出来……”
“无论他要谋划什么,”禅院智里目光一沉,“都不能让他干涉人间的事情,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竹中宗治,希望你能帮我把他的计谋查清楚,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宗治见她语气很认真,又向自己委以重托,显然把他当成一个正式的阴阳师对待,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于是他正襟危坐,又用力拍拍自己的前胸,朝她保证道:“我答应你!”
禅院智里点点头,又站起身走向门外:“丰臣秀吉的使者应该要到了,你们不要透露关于我的事情——我走了。”
说罢,她轻轻振响手中金色的神乐铃,又朝门框处一点,金色灵力便从铃铛中轻盈飘出,在门框处凝成一道门型的金洞,而巫女转身朝宗治行了一礼,而后舞着神乐铃,一步一步缓缓退入门中,又和金门一起消失不见了。
“我们该怎么办……”宗治转头问信长。
“将计就计,”信长露出无所谓的表情,“那猴子要想为难你,交给我应付就是。”
宗治听他这么说,心中忽然升起一点安定的感觉,于是手挽了信长的袖子,转过头微笑看着他,漂亮的狐狸眼微微弯着,一张白净的脸上浮着两片勾人神魄的红,任谁看了都移不开目光。
信长心中一动,忽然伸手将少年搂住,并一手捧着少年俊俏的脸,随口调戏道:“你要是懂事,就再亲爹一口。”
“谁要管你叫爹啊,”少年朝他吐舌头做鬼脸,“让你沾沾便宜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信长眉一沉,义正言辞道:“人家都说兔死狗烹,你还没抓到那秃头猴子呢,就想着赶跑功臣了?”
“好好好,大功臣大功臣……”少年无可奈何,倾身靠在信长的肩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侧脸,“够了吧?”
“另外半边也要。”信长伸出一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宗治闭上眼乖乖照做,这次在脸颊停留的时间长了不少,而亲吻结束后信长又按住他的后脑勺,与他脸贴着脸磨了一磨。
信长脸上的胡茬蹭的他脸上又痒又刺挠,宗治面露不悦,那边脸却又被信长揩了几下,气得他从信长怀中起身,又作势要走。
恰在此时,一个披着铠甲,青面獠牙的大妖从门口踏入,紧随其后的是几个面容凶恶,长相千奇百怪的妖怪,都带着武器,披了铠甲,见到屋内有人,一众妖怪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又跟着首领在门口站住了。
宗治朝他道:“你是秀吉的使者吗?”
青面的妖怪不回答他的话,而是拔出手中刀,朝宗治的方向一抬。
它吼叫道:“小的们,跟我上,老大说了不留活口!”
一众鬼怪各举手中刀枪剑戟,围成半圈朝宗治扑去,而信长一下化为夜叉形状,起身横刀一劈,挡下了将飞到宗治身上的兵刃。
“保护好自己,这些东西让我解决。”
信长撇下这句话,便挥刀朝青面大妖扑去,而宗治从袖中化出符纸,口中默念咒语在原地结了护身的结界,之后便伺机而动,运法力化形为小箭,朝妖怪们的关节处刺去。
在前的妖怪中箭仆地,顷刻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后面的妖怪踏过那摊黑水,外形便变化得更为骇人,进攻也更为狂暴,群腰蜂拥而上,一时间四围八面皆是张牙舞爪的妖魔。
符咒化成的结界也逐渐支撑不住,随着一声震天爆响破裂开来,宗治忙以攻代守,且战且走,朝信长方向赶去。
宗治料想那黑水也是怨念下沉所化成的实体,接触到妖怪便会以理智为代价增强它们的妖力,而人误碰到此物便会被邪祟侵染神识,于是他一面防备着四面妖怪的刀刃利爪,一面更要躲避四处乱流的黑水,这样一心二用下来,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如果师父在的话……宗治紧咬牙关,脑中浮现出道长那温柔沉静的脸。
“宗治……你的心总是不静,这在面对妖怪时是大忌。”
他想起师父曾这样同他说,那个男人好像对所有事都是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样子,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指挥式神们破开包围,自己再施法擒下首领吧?
宗治转头看看信长,他正与青面大妖打的难舍难分。
单从武力对比上,那妖怪绝不是信长的对手,然而信长每次将要得手时总有小妖扑上去干扰他的行动,小妖一死又化为黑水,随地势涌流到大妖脚底,令那大妖身上伤痕愈合如初。
宗治见信长身上挂了几处彩,有些心揪,而青面大妖忽然大吼一声,狰狞的黑色纹路爬了他满脸,一阵黑气自他背后涌出,化形为触手形状,沿着墙壁蔓延开来,又朝四周的妖怪探去。
众妖随首领的怒吼尖啸起来,黑色触手所及之处,所有的妖怪背后都流出污秽不堪的黑水。
无定形的触手从他们身上所有的孔窍中冒出,连成一张密密的、当中缝隙皆为飞舞兵刃填满的触手网,朝两人的方向合拢。
单单是小次郎一臂所化的黑雾都令自己痛苦不堪,若被这等邪念所化的实体缠上,那滋味,肯定能称得上千刀万剐了,宗治脊背一凉,忙跑到信长身边,同他背靠着背,随时防范妖怪的袭击。
信长深深皱眉,又握紧手中兵刃。
所有的妖怪都躲在触手背后,他正紧盯着身前,身后忽得飞来一刀——好在宗治眼疾手快,已施法击落了那妖怪青色的一臂,那手臂在地上化为黑水,又不依不饶地朝宗治方向流去。
“信长!我们先走再说!”宗治大喊。
“只能用这一招了,抱紧我。”
信长将宗治拉至身前,而后单手将他搂进怀里,宗治心中正仓皇不定,一抬头见到他那坚毅的表情,心中又升起一阵暖。
信长一手将他抱起,握刀的另一手用力一顿,将血色太刀直插进地板当中,随口唤出护身的业火。
那团火沿着两人身子飞速蔓延而上,宗治闭上眼睛,身上感到极热,却没有烧灼的疼痛。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业火随木地板四处蔓延,填满了妖怪的包围网,黑色触手一碰到业火,顷刻间便化为黑雾,又被火浪淹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那触手后的妖怪们被业火漫卷周身,皆发出痛苦的尖叫,整个包围网乱哄哄做鸟兽散,业火越过它们盖上对面的墙,一下将战局的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而信长紧紧搂住少年的身体,携他一起冲向门外,业火所过之处妖怪的哀嚎尖叫声四起,又被烈火烧灼之声盖住了。
宗治紧紧搂住信长的肩,不敢睁眼看面前的景象,入耳的则是妖鬼尖啸、刀剑相击,这两种声音又慢慢消弭在风声火声中,于是四周最为鲜明的,就成了信长胸膛中的心跳声。
信长抱着他越过走廊,又朝楼下一撇,正看见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妖怪。
“秀吉这个家伙,倒是心思缜密。”
信长冷哼一声,又朝怀中少年道:“小子,你能从这里找个地方回人界吗?”
“我试试……”
少年睁开眼,见自己正身处一片狼藉中,浓重的焦臭味熏得他两眼流泪,不停地咳嗽。
身上衣服被烧出好几个大洞,而他的身体却毫发无损,他摸摸手脚,发现自己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便放下心来,朝信长点了点头。
他用尽全力屏息凝神,默默探查着周遭的灵力波动——好在由于此地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人界与鬼界间被撕出了许多不稳定的缝隙,若他再择其中薄弱处发力突破一下,兴许就能破开通道,回到人界了。
这一回去,恐怕下次再来就困难了,宗治轻轻皱眉。
刀鬼小次郎恐怕不会放过他们,而他更不知道,那狡诈的猴子为何突然下令灭口——等到了人间,他要找时间与信长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规划。
他在走廊中四处折返,又躲开几处飞落的砖木,终于在那处曾被巫女击中的墙壁上寻到了可突破的裂隙——而楼外众妖见火势渐小,又一齐涌入楼内,沿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向上攀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慢慢做。”
信长拍了拍他的肩,转头拔刀向敌。
血色太刀破空挥出,业火飞驰而去,击中了率先爬上楼梯的武士先锋,又将火焰烧进了它墨色的皮肉里,鬼怪的哀嚎响彻耳畔,宗治连忙转过头去,一手秉着符纸专心施起了咒。
师父曾经教过自己的……宗治默念咒语,在空中挥出半圆,面前的空间便响起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而又凭空生出一点微风——感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