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苏姐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一桌子中西合璧等着祝星繁赏脸。结果大小姐兴致缺缺,直接倒了碗麦片和牛奶。
这在苏姐看来简直敷衍到发指,“降繁18叨”正要发作,不期然发现二楼正走下来一个人。
突然大变活人,这让认为家里只有两个活物的苏姐狠狠抖了一激灵,手上的餐具也跟着没了方寸,重重摔在餐桌上。
反观祝星繁,和苏姐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她只淡定一瞥,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垂眼吃饭。
这副要死不活的反应倒是让苏姐放心不少,至少眼前的精致girl是祝星繁默许的存在。看得出来,两个人有关系,但不多。
程巴黎和苏姐面面相觑片刻,先开口打了声招呼:“您好。”
原本后面还想跟句毫无感情的“祝总早”,但在看到祝星繁的死样后,连起码的客套都省了。
“同居”以来,今天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碰面。
程巴黎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当看到时间已经快要接近打卡死亡线,急匆匆跨进厨房,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早餐——哎?麦片盒怎么空了?
方才还和她大眼对小眼的苏姐转眼成了自来熟,笑呵呵走过来:“真不巧,这个今天刚好吃完了,过来吃点别的吧,都是现成的。”苏姐充分展示地主之谊,但又不会太过,因为一时间她还拿捏不准,这个漂亮姑娘是个什么来头。
程巴黎扫了眼祝星繁身前一桌子的早餐,又掂了掂自己仅有的麦片,笑了笑,回道:“没关系,不用了,谢谢您。”
等程巴黎出了门,苏姐急不可待地问:“星繁,谁啊?”
祝星繁抬到嘴边的汤匙一顿,想了想说:“吉祥物。”
以苏姐的脾气,如果一五一十袒露程巴黎狐狸精的疑似身份,祝星繁绝不怀疑会当即目睹“厨房磨刀”的画面。
余城的早高峰,车辆之间十分粘腻,望不到尽头的首尾自成一串,贴地蠕动龟行。程巴黎没吃早餐,此时正萎靡地靠在出租车倚背上,觑着数次险要亲密接触的前车车尾,行将入定。
程巴黎的心头大写了几遍“忍”字,等到从柏山堂那个鬼地方搬回市区的奶奶家,就再也不会为了该死的通勤燃烧生命了。
司机在前后左右的“路斗”中败下阵来,索性开始摆烂,接连纵容见缝插针的加塞车,终于在一辆SUV进来后忍无可忍,一脚油门紧贴而行。
程巴黎有气无力的眼睛一下子支棱起来,这不是祝星繁的车吗?
她讶异了一瞬,很快便意识到上班都是同路,遇见很正常。但司机大哥不知犯了什么轴,一路上贪吃蛇似的缀在祝星繁车后,跟着变道,跟着超车……这让程巴黎想忽视都难。
“帮我观察她常去哪里……常去见谁……”
脑海里响起了何总的话——替他监视祝星繁。
这都什么破事?
仔细想想,从给何啸尘当秘书以来,就没干过一件正事。
何啸尘是老板,在他面前,程巴黎只能永远是个微笑兔,永远不会say no。这种“监视”里有多少豪门相争的成分,还是单纯出自一个父亲对自家叛逆孩子的不放心,程巴黎才懒得管,她只想怎么把这破事给撇干净。
程巴黎的脑回路没绕几个圈圈,就罗列了一堆胜之不武的理由。
对,就这样。
她可能忘了,何啸尘威逼利诱她做镇宅神兽之前,她也是这样说的——“何总我不行我真没有奇技淫巧的两把刷子呵呵呵”——后来证明她不仅能胜任,还做得相当出色。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第六感不止一次感觉到,何啸尘和祝星繁这对父女……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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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门疗养院的夕阳红舞团,如今已经跻身热门网红。
一众老头老太太又拿出年轻时的干劲,搞起了事业第二春。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跳跳舞、直直播,不收打赏的那种。
每涨一波粉,这群心不老们就借着庆祝的由头,在疗养院里撸一顿串啤。
医护们见状直扶额,万万没想到,在原本充满垂暮甚至离别的地方,竟能开眼目睹如此别开生面生龙活虎的一幕。
“大姨来啦!”
“给大姨腾个座——大姨坐!”
大姨被众星捧月请到上位,老伙伴们的饭局才正式开始。
“饭局”无非尽是温情脉脉开始,酒过三巡气氛渐浓,瞅准时机起吹牛逼。老伙伴们除了喝的酒是无酒精的样子货之外,其余的饭局臭毛病一样不少。
不知是谁非常“不小心”地提起了自家的牛逼孩子,瞬间激起了在场诸位的battle欲,谁都不甘落下风,没个显摆孩子的段位?好意思上桌吃饭吗?
七嘴八舌之下,猝不及防劈出一道声音:“大姨,您儿子在哪高就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了解“江湖规矩”的大多数面露尴尬,噤若寒蝉地观察大姨的反应。
状况外的大姨环视一圈:“干嘛都愣着?”然后堆起一脸的骄傲,故作神秘地摆摆手,“我儿子啊,厉害着呐!”
酒足饭饱后。
大姨被医护送回房间,准备小憩一会。
每次入睡前,大姨喜欢刷会儿短视频,体味一番喜怒哀乐。
医护还算轻松,每天陪大姨重复一样的流程:起床吃饭跳舞刷视频睡觉。见大姨美滋滋划弄着手机,就像往常一样拉上窗帘,出了房间。
隔着房门,依稀还能听到大姨时不时的爆笑声。
窗帘隔绝了日光,手机的方寸光亮被一室昏暗裹挟,随着手上的划动忽明忽暗。不知过了多久,屏幕僵持在黯淡的光线里迟迟不动。
而那双胶着在之上的眼睛,早已起了变化。
“啪嗒”一下!
手机坠落在地板上。
它的主人没当回事,而是自顾自起身,低垂着眼,呆坐了一会。
僵硬的肩膀绷成一条线,细看之下,好像在微微发抖。
突然蹭的一声,大姨站起身,医护给搭在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到地上。她窜出几个箭步,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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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巴黎一整天右眼跳不停。
到了晚上还在心神不宁。
在渡娘的搜索框输入:“右眼跳是什么兆头”,手指即将按下搜索键的瞬间,她幡然醒悟,对自己这种极度幼稚的行为深感不耻。
果然跟何啸尘相处久了,也沾染了大迷信的习气。
遭了!
程巴黎自我批判的大业未成,突遭雷劈!
好好播放的音乐“呲啦”一声刺耳的倒灌,她立刻打开唱机,果不其然——
饭不能吃太饱,话不好说太满,玄妙的世界当即扇了她一耳光。
唱机抽冷子把她最爱的黑胶唱片刮花了。
程巴黎屏住呼吸,心痛地半天没缓过来。
右眼跳果然不是好兆头!!!
从洗手间拿来牙膏和毛巾,程巴黎一边对唱片进行抢救一边对自己的无知表示忏悔。哪里出状况不可以?为什么偏偏是这张唱片?这可是绝版啊!
白皙纤长的手指极轻极小心地擦拭着唱片,以至于电话响了第二次才听到,接起:“喂,您好。”
程巴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唱片上,打开免提把手机随手扔一边,瞥了眼来显,好像是个固话。
电话里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杂乱交谈的背景音。
又是哪个无聊的推销电话?
刚要挂断,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放大:“喂,请问是……”程巴黎接着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是程巴黎吗?”
“您哪位?”
“我是朴门疗养院的。”
对方急促焦急的语气令程巴黎蓦然顿住。
不过几秒钟,程巴黎像挨过了一个世纪——
“钱阿姨不见了!”
唱片被胡乱一扔,摇摇坠地。同时——
“嘀——”
活蹦乱跳的意识,突然像失去生命力的心脏,检测器随之发出绝望的长鸣。
一楼客厅,祝星繁正在听着电话。
抬头见程巴黎疾步走到自己面前,双眼还泛着红。
“祝总。”
祝星繁小声对电话说了几句,挂断电话,没有温度的面色示意她“有话快说”。
“可以借下你的车吗?”
“不可以。”
程巴黎的话音刚落下,祝星繁不假思索的拒绝紧随其后。
但与此同时祝星繁像卡了壳,程巴黎几乎带着乞求的眼睛完全是道迷惑十足的漩涡,专摄心神。
乞求的火光瞬间熄了下去,祝星繁的恍惚感仍然迟迟散不掉。
“没错,是我报的警——失踪人是我奶奶,今天下午在朴门走失了——没问题,我马上到,麻烦您了。”
程巴黎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外走,她的声音逐渐飘远,最终被关门声吞没。
打车软件显示车辆还有8分钟到达,程巴黎一刻都等不及,直接走到小区门口,打算以最效率的方式拦住车。
晚上寒气重,处处是冰冷。
出门走得太急,程巴黎只穿了件贴身打底衫,但全然被掏空的大脑已经无暇顾及身体的抗议。她不断张望,路那头的死寂迟迟不见被车灯打破。
她深呼吸几下,试图用冽厉的空气给不断膨胀的情绪降温,却不料弄巧成拙,酸胀的眼眶最先受到刺痛,就在行将决堤的瞬间,翘首以盼的希望终于如期出现了。
程巴黎没有意识到车灯的光束是反方向而来。
下一刻,一辆眼熟的白色车跃入视线,贴着她停住。
“上来。”
眼前的一幕,驾轻就熟地再次拓印至潜意识:车窗降下,然后是一张美丽的脸。
这张脸依然面无表情,但语气足够有力量。
在冰冷的夜色中,点燃了一簇无形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