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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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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沨城,正值深冬。

从南方某城市飞来的乘客们一出航站楼,大多早已换上厚重的保暖衣服。

除了一个高挑漂亮的长发女人。

她站在冰冷的夜色中,穿着单薄的大衣,强忍刺骨的严寒。

不一会,她的同伴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个纸杯。

“怎么不去车里?”程巴黎从头到脚也变成了冬天的行头,将其中一杯热咖啡递给眼前的冻美人,“不冷吗?”

热意从指尖传来,祝星繁的眸光扫过程巴黎:“等你。”

程巴黎二话不说,把人拉进车里。

司机将她们载到酒店,临下车前,程巴黎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给祝星繁披上,然后一身单薄钻出车门,随司机取出后备箱的行李。

祝星繁愣了愣。

她也下了车,恰好站在车尾的程巴黎抬起头。

察觉到抵来的目光,程巴黎下意识对她莞尔一笑,而后从司机手里接过最后一件行李。

握着咖啡纸杯的修长手指纤细无暇,但因为眼前的一幕,不知生出了什么别样情绪,忽然紧了紧,指尖泛起了白。祝星繁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她转头望向夜空,心在叹息。

这鬼天气,真是,冻迷糊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准时到了DC设计事务所。

DC的老板是个圆润的法国男人,一副天生微笑脸,略显憨萌,就是头发有些杂乱。乍一看像个潦草的胖金毛。

金毛用英文和老朋友祝星繁寒暄后,便和第一次见面的程巴黎说起了法语。很快程巴黎得知,此人因为痴迷东方古建筑和哲学很早来到中国,最喜欢读《庄子》,为此还给自己取了个有模有样的中文名,庄大蠢。

大蠢即大智。

听到这,程巴黎的嘴虚张着,半天说不出话,为什么不直接叫大智呢?

“不懂了吧?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智者的锋芒,要藏于内。下流者,天下之交。”

程巴黎彻底折服了,这人说话怎么跟她爸似的?

而且这古腔古调,还是从一口法语中蹦出来的。

看着叽里咕噜的两个人,一直被晾着的祝星繁没了耐性:“说什么呢?”

室内的温度宜人,不同于昨晚,祝星繁无比清醒,但目光再次不受控,直直落向程巴黎。

第一次见说法语的她。

和以往完全不同。

很自我的松弛。

有点……

某个字眼闪过,祝星繁猛然惊醒。

想什么呢?

程巴黎自顾将大蠢的话简单翻译,祝星繁压下内心的杂乱,听后,讥诮一笑——别被他的文绉绉蒙蔽了,其实话还说不利索呢。

“饭(繁)!窝先在的种问真墨样?”大蠢一脸清澈的愚蠢,问道。

祝星繁一听大蠢说中国话就头大。

虽然在国外多年,但她骨子里多少有些地主家傻丫头的耿直劲,怎么都学不会违心赞美。偏偏大蠢也是个倔的,就爱抓着祝星繁秀只会抑不会扬的口语,只因为她是唯一重挫过他自尊的人。

“好好说话,别糟蹋我母语。”祝星繁再次挫他,似笑非笑,“蠢。”

很少有人知道大蠢的法语本名,他要求所有人叫他的中文名。久而久之,便成了去姓留名的单字昵称。虽然听起来像骂人,但被祝星繁的白面红唇轻唤一声,倒是别有一番……反差。

程巴黎低头忍着笑,肩膀微微抖动。

大约对低笑点无法共情,祝星繁难以理解地瞟了她一眼。

大蠢叫了声程巴黎的法语名,语气极为窝心:“在我这里,不必有边界,请随心释放你所有的情绪。”

祝星繁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听懂了?

大蠢的窝心一式两份,为了顾及她,特意说起了英语。

他一边娴熟地泡茶,一边大谈观颐项目的设计理念,确切来说是和程巴黎在交流。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又说回了法语。

祝星繁百无聊赖,方才的疑问又冒了出来,趁大蠢离开的间隙,佯装不经意问:“你法语名叫什么?不会叫Paris吧?”

一口烫茶正要入口,程巴黎猝不及防吃了一哆嗦!

她马上放下茶盏,给了祝星繁一个关切眼神。

仿佛在说:智商还好吗?同理哪个中国人会取名叫北京?

不知是被大蠢传染,还是地主家傻丫头的基因作祟,祝星繁此时的气场又纯又御,像只乖巧的拽猫,顶着一脸清澈等程巴黎回答。

“不告诉你。”

突然心血来潮,程巴黎很想逗逗她。

“程巴黎,”祝星繁的期待突然垮掉,“你真的有24岁吗?”

大蠢推门而入,看到两个漂亮女人分别挂着一喜一嗔的面色,相对而视。眼前的画面,向他惯常清澈的眼神添了一丝欣赏意味。

太幼稚了。

晚饭的时候,祝星繁心里忍不住再次哀叹。

此时程巴黎正向她秀绝活:“你看,神不神奇?这家的肉竟然不会脱盘!”

忙了一天,程巴黎惦记上次未成行的火锅,她想到了沨城的特色,铜锅涮肉。

没想到祝星繁说,听过,没吃过,好吃吗?

这倒是让程巴黎吃惊不小,难道养尊处优的公主不屑平民美食?

“小时候妈妈不准我吃外面的食物,直到后来出国。”

程巴黎熟门熟路带祝星繁来到一家店,在等餐的空隙,听祝星繁轻描淡写说道。

不知怎么,程巴黎总感觉她说这话时,眉眼间忽然多出了几分忧色。

这时服务员把锅和菜依次端了上来,为了缓解气氛,程巴黎拿起一盘手切肉,单手一翻转,盘中的肉竟纹丝不动不脱落,贼笑兮兮说这是铜锅火锅的特色,叫翻盘不倒。

服务员大姐偷瞟了程巴黎几眼,眼神有些复杂。

冷场。

祝星繁的冷漠脸像是会说话:幼稚。

“不能再倒了,再倒肉真掉了。”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了,慌忙接过盘子。

程巴黎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尴尬,她仍旧一副明快,掐准时间,在锅里捞出刚刚好的肉:“这个部位最鲜甜,只需要一点蘸料,你尝尝。”

她拿着公筷,原本想夹到对面的碗里。

但一抬眼,目光触上祝星繁,发现她正出神地打量自己。

那双夹着肉的筷子竟然在空中转了弯,鬼使神差地递到了祝星繁嘴边。

一时间,程巴黎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祝星繁见状,意外一怔,然后垂下眼,很自然吃了下去。

“好吃。”

同时,她的思绪被打断。随着接触加深,她总能发现程巴黎新奇又冲突的特质,比如现在,一种令她羡慕渴求的,自我松弛感——随时生出欢喜心的能力,并不在乎外界的干扰。

“你经常来吗?”

“只来过一次。”

程巴黎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这家店,这个位置。”

两个人闲谈着,说者无心,听者也本该无意。但祝星繁就是感到莫名的温情,继续问:“和朋友吗?”

“自己。”

这倒是出乎意料,祝星繁顿时无言,过了一会,随口含混一句:“看你的吃法,很地道。”

“我妈教我的。”

程巴黎垂着头,祝星繁看不清她的表情。

-

吃完饭后,时间还早。

走在街上,程巴黎想起附近有栋大厦,顶楼是沨城有名的夜景观赏台。

“看夜景?”祝星繁看了眼灰蒙蒙的冬夜,对这些小女生的把戏很不屑,但转念一想,“告诉我你的法语名,就陪你去。”

晕。

程巴黎恨不得扶额。

还想着这事呢?

“上去就告诉你。”

“幼稚。”

“祝总,你真的有25岁吗?”

“你话太多了。”

“祝总……”

“下班了,叫名字。”

“……”

径直来到大厦顶楼,由于不是休息日,偌大的观赏厅人不多,她们选了一面相对安静的落地窗前。

程巴黎忽然发出模糊的声音。

祝星繁没听清楚:“嗯?”

“Elya,我的法语名。”

祝星繁跟着重复了一遍,结果程巴黎很吃惊,竟然完全不在调上。

接连又教了几次,依然找不到调。

说祝星繁脸皮厚吧,居然还要求程巴黎再教她一些单词。

说她薄吧,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敢提曾经学过法语。小时候跟着老师学了一个星期,26个字母还念不下来。为此老师很受挫,转头就和祝厚德吐苦水:您家孩子我是教不了了,您也想开点,这人啊,某些方面的天赋太强,其他的也许就不太……呃,不太均匀。

很快,程巴黎就和素未谋面的老师共情了——祝星繁是真笨啊。

可惜了这么张扬的脸。

“不是蹦竹,也不是笨猪,”程巴黎放慢语速,“Bon~jour,跟我念一遍。”

祝星繁努力纠正发音,又念一次。

程巴黎叹了口气。

“还不对吗?以前去法国旅行时,很多人夸我的法语呢。”

“你也信?大蠢的中文也没少被夸。况且……”

祝星繁一挑眉,示意程巴黎说下去。

“况且,你还不如大蠢。”

“哦?”祝星繁一副“少PUA我”的表情,“那是你教得不好,能不能挑一些浪漫的,美丽的词。”

程巴黎脑中条件反射地跳出父母对她说过最多的话。

对她来说,那便是最浪漫,最美丽的。

她逐个音节教给祝星繁。

“惹黛……”祝星繁结结巴巴,“么,切梨。”

Je t’aime, chérie.

Je t’aime, chérie.

祝星繁又试着念了一次。

发音越来越标准。

受到鼓励,她把先后学到的几个词串读起来:“Bonjour……Elya……Chérie, Je t’aime.”

窗外的夜景,每一处都在竞相盛放璀璨。

在这喧闹又寂寥之中,一扇玻璃,劈开两个世界。

一股紊乱,袭中程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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