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太小了,放大。
看了又看。
程巴黎目不转睛睨着祝星繁,不想错过她的表情变化。
时过经年的另一端,终被唤起。
“嘶——”祝星繁蹙眉,“哪来的照片?”
“墙上拍的,觉得像你。”掺了一半水分的话,程巴黎说起来面不改色。
祝星繁狐疑瞥向她。
而后:“你眼神不错,是我。”
程巴黎滴水不漏:“可我还没说问的是哪一个。”
“当然是中间的C位,最漂亮的。”
祝星繁言间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还用问?
她又端起照片,难掩嫌弃之色:“我妈什么品味,一天到晚给我穿白色。”
一个人的童年缺失,往往会在成年后得到报复补偿。而缺失如果换成过剩,同样会遭到报复,报复抵触。
所以,祝星繁的衣柜,从不见白色,她讨厌一切白色衣服。小时候祝希影把她捯饬的别提多梦幻,谁见谁夸她是白雪公主,导致至今她对这个词过敏,听见就犯尴尬病。
越发暗沉的天色下,程巴黎却体味出了一番风卷云舒的静好,她慢慢笑了。
祝星繁莫名:“傻笑什么呢?不是跟裴总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东西丢了,我要把它找回来。”
祝星繁有些恍惚,她觉得程巴黎的眼神如星火。
而后想想,可能她看谁都放光,第一次见她,她也是如此。
“找到了吗?”
程巴黎展颜:“嗯。”
此刻程巴黎俨然一只顺毛驴,不由令祝星繁又想起那天晚上的大犟种,殊不知自己的犟也少不了几分。她抱着死结解不开就没完的心态问:“演奏会,还去吗?”
程巴黎哑然了。
支吾了一会:“……你去吗?”
祝星繁也变得不利索,好半天才说:“你去我就去。”
这就让程巴黎费解了:“如果我不去呢?”
祝星繁不说话了。
“你也不去吗?”
程巴黎这么问,很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时间几乎没有留白,祝星繁淡淡“嗯”了一声。
“可是……”程巴黎更困惑了,“你女朋友的演奏会,你不去,合适吗?”
祝星繁无意识后缩了半步,像是给吓的。
“我,女,朋,友?”她吐字抑扬顿挫,脸上恨不得贴上表情包。
看她的反应,程巴黎也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祝星繁急于确认:“沈卿源?”
程巴黎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简单归拢了来龙去脉,祝星繁差不多了然:“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不正经的新闻?”
多新鲜呐!祝小姐大概对热榜传播的核威力有误解,在她口中的“不正经新闻”之后,沈卿源从乐圈直接破壁而出,人气暴涨,还被新晋粉丝们戏称“姬圈新贵”。
而她,在姬圈新贵焦头烂额忙公关之际,还很庆幸自己的籍籍无名;在唐诗愁眉不展絮絮叨叨时,还觉得小题大做。但此刻,她才迟钝地感觉到一丝麻烦。
“所以,你就信了?”祝星繁走近一步。
“我……”程巴黎的脚下随着后撤,可能是自觉理亏,心虚道,“不是吗?”
这么多天,不少人借着各种由头,向祝星繁打探八卦,她只字不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和程巴黎对待吃瓜ers的藐视不同,祝星繁纯粹因为懒,嫌麻烦。
纵然她再淡泊,总有一股无意识的奇怪力量,极力阻止误会的种子落在程巴黎心里。
她难得开口解释:“沈卿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琴,她是我发小,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后,她又一五一十告诉程巴黎,“不正经的新闻”是如何被狗仔炮制出来的。
连日来,程巴黎的心情乌云密布,即使蒙上自欺欺人的障眼大法,同样窒息的横亘在那里。而此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轻柔风,一霎吹散了。
“别往里面跑!这不能放烟花!”几个孩子正撒丫子狂奔,停车场的保安紧追不放,还狠狠打了个趔趄。
其中一个孩子招猫逗狗似的假装要把鞭炮扔井盖里,保安吓得脸抽搐:“你敢扔我就告院长!明年跨年再不给你们这玩意了!”
跨年?
祝星繁心头一震:“今天几号?”
“31。”言毕,程巴黎也想起了某件事,看祝星繁的反应,应该和她想的一样。
“演奏会是今天。”祝星繁抬手看看时间,又看看程巴黎,“……去吗?”
“去,当然去!”
“可是……”随即,程巴黎流露出某种万念俱灰的表情:“票还在家里。”
“你是不是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电子票’?”祝星繁忽然顿住,哪壶不开提哪壶,“票不是被我撕了吗?”
程巴黎为掩尴尬,直接拉开车门,经过祝星繁时脚步未停,只丢下飘忽的香水味和声音:“走吧,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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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多天,程巴黎再度感受到祝星繁的路霸风格。还别说,居然有些怀念。
程巴黎卸下心防,和祝星繁在一起时的悠然感又回来了,她像是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八卦一般:“这种新闻,有那么容易公关掉吗?”
祝星繁耸耸肩,“谁知道呢”的无谓神情再明显不过:“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是沈卿源的姐姐解决的。”
的确,据程巴黎后来的发现,祝星繁和沈卿源的相关词条已经被炸掉了,视频照片被删的只剩零星,即便找得到,下面的评论也全是水军搅场。
整个城市华灯初上,空中偶有烟花绽开,形似某人豁然晴天的心情。
演奏会开场前,两双脚步款款而来,在音乐厅的vip区停住。
几分钟后,观众席的灯光略暗几度。
全场最明亮的灯光打在已经落座舞台的演奏者身上,台下一片屏气凝神中,祝星繁耳畔凑近细声低语:“沈卿源太美了。”
她倒不是不赞同,只是话从程巴黎口中出,无端激起十分无聊的胜负心:“我和她,谁美?”
“……”程巴黎一时语塞。
这一停顿的间隙,一串单一的低沉音符响彻大厅,明快跳跃的和弦紧随其后,旋律由低鸣到沁凉再到悠扬,曲调缠绵悸动似一路竞相追逐的双蝶。
一曲终了,掌声轰鸣。
祝星繁像个不认真听课的学渣,自己坐不住,还骚扰邻座:“你为什么喜欢她的音乐?”
一股带着甜香的温热气息突然扫过程巴黎,祝星繁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问。
全神贯注目视舞台的面色如掠过了电流,程巴黎搭在扶手上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抚上额头,想要遮住不自然的表情。
“她和我最喜欢的那位,还差一点,只能排第二。”过了很久,程巴黎才回答。
“第一是谁?”祝星繁意外之余,更是好奇。
程巴黎斩钉截铁:“你不认识。”
“……”好歹浸润琴圈多年,堪称家的,就没有祝星繁叫不上来的名字。
她清奇地断定,程巴黎喜欢的可能是个野路子。
几首曲目演奏完毕,全场重新归于宁静。
趁此,程巴黎低声解释:“你不知道不奇怪,TA很低调小众,从没露过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作品虽然不多,但每首都是封神作,是我几年前在唱片店无意听到的音乐,怎么说,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见钟情?”
程巴黎听见祝星繁嗤笑一声。
她气鼓鼓偏过头,恰好祝星繁倾身过来想要说些什么。
毫无征兆的,从未有过的异样山崩海啸般猛烈袭来,程巴黎霎时一片空白,时空甚至化作泡影。
两对唇瓣,只差分毫。
彼此骇浪般的气息相融不分,拍起一式二份的心绪。
几乎同步,两个人快速拉开距离,身体归位。
奔走于场内或激昂或静谧的旋律,越飘越远,宛若天边的云,只剩背景般的静谧。程巴黎无力再欣赏沈卿源的演奏,她的心跳突达极限,只凭钝感的直觉,就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必然是诡异的羞红。
她差一点,吻上她。
此刻的不明情绪行将爆破,无措,羞赧,甚至还有想要遁地而逃的尴尬。
程巴黎极力把缠绕在一起的混乱感觉拂开。
余光中,祝星繁坐得端正优雅。
她在想什么?
程巴黎想知道,但又不敢。
也许只有尴尬,或者……空白。
这场原本体验极佳的演奏会,就这样被程巴黎浪费了。因为直到结束,经久不息的掌声也没能让她回魂,她如盛星光的眸子,难得泛起空洞。
她呆坐着,一直到散场。
已经陆续有人离开,祝星繁也像复制粘贴般,牢牢钉在座椅上。
手机连响数声,才接起,她对电话里的沈卿源简单聊了几句。
身侧传来祝星繁的声音,程巴黎如遭炮轰,一秒清醒。下一刻,清冷细润的声线对向自己——
“今晚江边有跨年烟花,想去吗?”
程巴黎元神归位,用不多的勇气转头,发现祝星繁神色如常地看着她。
她垂眸,用片刻来消化无厘头的泛滥情绪。
随即,她也用无懈可击的平静微笑应下:“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