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惊秋盯着他的脸,原本想发火让他看看谁才是老大,但看着那沾了一点血迹的唇,一片苍白里只有这一点红,片刻后他移开目光哼了一声,“本大爷不跟你计较,看在你有病的份上,大爷我就勉强帮你一把。”
晏辰安侧目看了一眼光脚站在地上的小孩,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岁大,却一口一个大爷小爷,性格不怎么平和,装大人倒是装的起劲。
懒得和这个突然出现又满嘴胡话的小孩计较,他重新闭上眼。
云惊秋被他无视,当即就想发火,废了老大劲才哄好自己,一甩头直接出了院门。
现实里他没法变成人形出去逛,梦里有了人形不得出去看看。
青山村风景不错,依山傍水,村民只要不懒不管是种田还是打猎都能养活一家人,晏辰安的院子建在了村东边,地势高还有点偏僻,平时压根没人来这里。
云惊秋手里拽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的走在小路上,两边是很高的玉米丛,他伸直手臂甚至连玉米都掰不了。
一些地里的小飞虫不敢落在他身上,只敢四处逃窜,他看的有趣,跳起来扑了一下。
不用困在院子里,外面的飞虫都是好看的。
化形自带的白色里衣布料柔顺,随着他的动作堆在胳膊肘处,他心情挺好,甚至想直接跑掉不管病秧子。
但这个想法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刚走出没多远,山清水秀的好风景如同破碎的镜子一样碎了。
后面是成熟的玉米丛和飞舞的鸟虫,而前面确实黑暗,一望无尽的黑暗。
交接处,碎料的梦境碎片飘在半空沉浮,仔细看会在里面看到不同的人和景,而里面最多的便是晏辰安。
云惊秋皱了下脸,伸手一抓,一枚碎片停在了他手心。
碎片里是一个风雨夜,院子里泥泞不堪,还未建好的院子一脚踩上去湿软滑腻,晏辰安推开竹门,就这样出现在雨里。
病躯淋雨,他却丝毫不觉,抬起的手里握着一块玉佩,青绿流苏已经被完全打湿,泅出更深的颜色。
侧身回眸,碎片定在这一瞬。
云惊秋猝不及防地与画面里的晏辰安对视,平稳的心跳有一瞬间杂乱起来。
但冷静下来再看这回眸一眼,他发觉晏辰安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画面里的某处,躁动的雨点落在脸上,眼圈微红。
碎片在他手心消散,又在空中重新汇聚,变成万千碎片里的一片。
云惊秋愣在原地,再看向那些碎片时他忽然转身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出。
石头正常飞过,但却在触碰到黑暗与梦境的交界处时一点点消散,然后重新出现在路边。
又试了好几次,石头都没能冲破那道黑暗。
他不再继续,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碎片,万千碎片组成黑暗中的星星,兀自运转,化作梦境中的边界,承载主人的记忆。
和记忆中的晏辰安对视一眼,他一把扔掉手中的狗尾巴草,愤愤转身沿着小路回去。
安静的小院再一次响起了声音,云惊秋站在门口,语气十分嚣张,“喂,病秧子!你惨了,你落在我手里了!”
晏辰安重新闭上了眼,“你吗?那随便吧。”
语气十分平淡,但也十分气人,至少云惊秋就气到了。
瞧不起谁呢?小爷不就是变成了幼崽吗?又不是丢了妖丹!
他鼓着脸想要一把撑在躺椅两侧的扶手上,但……
晏辰安睁开眼,看着再一次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孩被迫无奈了,“离我远点,不然我死了你还要担责。”
云惊秋圆脸微红,本来小孩子脸皮就薄,他脸一红就更显可爱了。
他摆出一个自以为威严的表情,“你等着,小爷这就带你出梦。”
晏辰安眉梢微挑,“还是个小神棍?”
云惊秋听了这话双眼都瞪圆了,气急小手握拳直接捶在了他的腿上,恶狠狠道,“爷是萝卜精!不是你们凡人嘴里坑蒙拐骗的神棍!!!”
晏辰安感觉不到疼痛,实际上他现在的这一副身体只有微弱的感觉,全身经脉尽毁,体内还留着不知名的毒,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了。
看到那一拳打在自己腿上而他却没有痛觉,他眸光淡了,一层冷霜重新爬回了眼底。
云惊秋放开双腿,双手结印,循着记忆倾注妖力,出梦的术法并没有妖教过他,但不知为何他却会施展。
之前他很少进入梦境,就算进去了也是被路过的妖魔误伤,不用他出手就能出梦,而他只用伪装成一个普通萝卜睡一觉就行了,反正他没有人形。
这算是他第一次施展这个法术,初时还有点不熟练,但随着妖力注入,他忽然觉得自己施展过无数遍,仿佛刻在记忆里。
晏辰安就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个孩子拨弄自己的手,平静到绝望的生活里也就今天出了一个小意外,院子里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神棍。
“要不要哄他一下?”他不由得想到,一会儿要不要装作法术成功的样子?
云惊秋结印完毕,食指间凝出一道白光,他先是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又抬起手想要点在晏辰安眉心,但鉴于身高差距,他憋屈地扒着晏辰安再一次爬到了他怀里,趁着这人还没来得及说一些气萝卜的话直接点在了眉心。
轻轻一下触碰,白光大盛,紧接着就是宛若阳光般的温暖。
还没来得及惊讶的晏辰安转眼间就没入了白光里,清醒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云惊秋也被白光包裹,他是施法术的人,不会失去意识,但手上却传来一阵温热。
手指仿佛被人捏着,一声轻笑在混沌中响起。
“破梦术是这样的,你要记好,下一次可不能再用错了。”
那声音很温柔,即使说话的人依旧没彻底掩去声音里的清冷,但云惊秋却愣了一下。
这是谁?
手上触感消失,白光散去,眼前变成了一片昏暗。
云惊秋想要坐起来,伸出胳膊撑地时忽然觉得不对,手呢?脚呢?
头上叶片动了动。
“!!!”
他又变回萝卜了!没有人形了!
他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久久不能动弹,直到身旁棉被动了动,他才回神。
晏辰安眉心皱起,呼吸不再平缓,这是要醒的预兆。
云惊秋瞬间爬起来,根忙叶乱地跳着往外跑,梦里随便说无所谓,现实可不能这么大胆,毕竟如今三界早已独立,人界很久没出现过妖怪了。
几下跳到坑里埋好,他微微松口气,没一会儿屋里就开始有起床的动静。
他记得之前不知道谁给他讲过,梦中的事只在梦中清晰,一旦出了梦,能记得的只有印象深刻的片段,没有修为的凡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重现某个梦境。
但即使知道这些,他还是有些紧张,毕竟对于如今的人界来说,他是个异类,他不敢赌晏辰安的善心。
此时已至半夜,月光流水落了满地。
“咳咳——”
晏辰安披着一略厚的外袍推门而出,初秋的寒凉侵染了鼻尖,他咳了几声,还残留着红意的眼角扫过院子,最终目光停在了萝卜身上。
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自己最清楚,往常发病不疼上一天一夜不会好,而且就算疼痛退去,也要在床上躺上一天来恢复力气。
可是今日不仅提前结束了疼痛,还恢复了力气,甚至比平日里情况更好。
他掩住目光里的猜疑,视线顺着掌纹游走,最终停在了里衣袖子上一道已经不明显的灰迹。
“唉——”
他轻轻吐出一声叹息,复杂地扫了一眼那个安生埋在土里地萝卜,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云惊秋松了一口气,看来病秧子没有梦里的记忆,那他就不用这么小心了。
他妖力不强,今夜虽然稳住了病情,但最多只是安抚住了病秧子体内的毒素,根治是不可能的,正因如此,他一点都不担心病秧子会发现什么,就算察觉出异样,谁又会怀疑到萝卜身上呢?
思及此,他当即恢复往日的做派,一身的紧张褪去,整个萝卜又变成了大摇大摆的模样。
等晏辰安端着药碗出来的时候,敏感的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无奈他只能笑笑,在院中站了一会儿,靠着刚出炉的药碗暖手,稍微凉了一点习惯性地仰头喝掉,但当他视线又落在萝卜身上时,鬼使神差的,他喝了一大半,剩下的手一抖全部倒进了土里。
那一瞬间,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一道极为软糯清亮的声音。
“你再敢把药倒进土里,你!试!试!”
但一眨眼,声音消失不见,快的仿佛是幻觉。
云惊秋呵呵两声,抖着叶子盯着病秧子,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一刻钟前还十分确定晏辰安不会记得梦中的事的他十分双标,不记得萝卜精大爷的话就是挑衅!
于是他伸出叶子,趁着晏辰安转身之际拌了他一下,将几滴飘洒出来的药汁糊在了白色里衣上。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