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细雨瞬间扑了进来，伴着秋日的凉气留下点点潮意。
云惊秋跪在凳子上，单手撑在窗棂上，任由雨丝打湿自己的额发，透着丝丝浅蓝的眼呆呆望向远方，思绪早就跑没影了。
手边还放着半个时辰前晏辰安给他买的糕点，被凉风吹了一路，早就没了热气。
此刻刚刚入夜，街上隔一段距离便点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光仅能照亮一小片区域，风一吹，烛火便开始摇晃，明明灭灭，恰如旁观之人说不清的心情。
屋内，晏辰安手握一卷书，就着一豆烛火闲读，凉风时不时吹至他身旁，偶尔掀起纸张但很快便重新落下，几次过后便露出书名来。
《三界记事录》，书肆里最寻常的杂书，平日里只有几岁的娃娃以及对各种怪异事抱有好奇心的少年人才会看这种书，但鉴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总是超脱常理，他觉得有必要看一看了。
但这种杂书真实性不可考，毕竟里面大多是作书者的臆想，比如书中竟写妖类皆以吸食凡人精气为生，一日不吸便会功力大退，容颜消退。
晏辰安看到此处心中震撼，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云惊秋的背影，摇摇头迅速翻过这一页。
云惊秋似有所觉般扭过头，撑着下巴无聊道：“病秧子，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晏辰安放下书走至窗前伸出手，雨水打湿他的掌心，片刻他收回手拿出手帕给云惊秋擦干额发，“看样子要下一整夜，先睡吧，开着窗吹冷风容易着凉。”
“妖哪里会着凉？只有你们这些身体弱的不行的凡人才会生各种各样的病。”云惊秋捋了捋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嘴上还是不饶人，但身体却乖乖地跳下凳子，伸个懒腰往床边走去。
路过桌子，他多看了一眼合上的书，好奇问道：“病秧子，你这看的什么书？”
晏辰安靠在窗边随口回答：“三界记事录，了解一下其余两界与人界有何不同。”
云惊秋翻了几下，但碍于自己不怎么识字便放弃了，“那你了解到了什么？”
晏辰安罕见地没话讲，毕竟这本书就是个话本，比起几百年前的历史，作书者显然更喜欢一些缠绵悱恻惊天动的故事，没什么用。
他的无言显然在云惊秋的意料之中，“三界分离早就过去八百年了，记录历史的东西全部在一场大雪里消失不见，如今的凡人怎么可能写得出三界的过往？你看这些还不如直接问我。”
晏辰安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会说吗？”
云惊秋仰头勾起嘴角，“不会。”
晏辰安挑挑眉，意料之中。
云惊秋打了个哈欠，没心思继续聊天了，今日事情繁多，还听了不少过去的事，对他这个妖力不稳的妖来说很耗精力，再加上外面雨声沙沙，困意便跟着越来越浓厚。
脱去衣裳，他滚上床裹着被子就占据了一半地方，惬意地蹭了蹭被子他闭上了眼。
晏辰安全程盯着他，忍不住回想起了堪称灾难的昨夜，顿时有些后悔为何不订两间房？
但也只是想想，出门在外哪怕知道云惊秋不是真的孩子，他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住。
转身去关窗，忽然他皱了下眉，街上灯笼照亮的那一片区域似乎有人影闪过，若有似无地窥探从右侧出现，叫人平白生出几分烦躁。
指尖轻点窗棂，晏辰安敛下眸子，自窗边花盆里摘下一片叶子扔出，叶片化作利刃割破雨夜的浓稠，灯笼摇晃几下险些被吹灭。
窥探的视线消失不见，他按下心中怀疑关上窗，将雨丝与凉风彻底关在外面。
吹灭蜡烛，他也躺到了床上，隔着一片黑暗他看了看背对自己呼呼大睡的云惊秋，只能祈祷今夜能安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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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云惊秋抱着被子揉了揉眼，他似乎看到了一点亮光，温暖亲切的气息令他不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团光。
他半跪在黑暗里，无法挪动一步，那团光却向他飞来，越来越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仿佛回到了最初还未诞生时，每日晒着太阳的轻松时期。
光团停在了他手心，暖洋洋的，像是一块暖玉。
忽然，光团散作无数光点在他手中环绕，虚空中想起两道不同的声音，似乎是两个人的对话。
“师侄，我知你心意已决，但作为你的师叔还是得提醒你一句，禁术不可碰，尤其是死而复生之术。”
“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唉，真是固执啊，凡人有轮回，你寿命极长，想再见面等上几百年不就行了？”
“可，轮回过后我与他之间便再无缘分，这是天道之命令。”
“哎呀，也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送给掌门师兄当亲传徒弟，不然你又何至于在修仙界大比前夕下凡渡劫呢？也不知道那位将你托付给我的老朋友会不会亲自过来打我一顿 ？”
“师叔言重了，我意已决，愿舍去修为为他重开轮回路。”
“好吧，也算是意料之中，上宁宗掌门的亲传弟子，私自挪用禁术，藐视三界轮回之路，自今日起废去修为逐出上宁宗。”
“多谢师叔。”
“我只不过是应你所求罢了，算了，掌门师兄那里我去说，不过今日一别，不知和师侄还有没有再见之日了。”
“若再见，我怕是已经成了一个凡人，师叔还是不见的好。”
“是吗？可我看这扶泽城在六百年后还有故人气息啊。”
“那就后会有期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簌簌雪花夹杂在北风中，光团彻底消散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是那位师叔轻笑着感慨。
“人界的第一场雪落在了扶泽啊，宁清，你送过来的这个师侄命格倒也没你说的那么差，看来我得收拾收拾等着见故人了。”
光团碎裂，困住云景秋的黑暗也开始消退，逐渐被月光取代。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这是梦？还是有人送来的记忆？
云惊秋直只觉心底有的空荡荡的，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他生来就是一个萝卜精，又何来遗忘？
那两个人是谁？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又想告诉他什么？
他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安静的夜没人会解答他的疑问，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成了唯一的杂音。
嗯？云惊秋忽然扭头看向窗户 ，似乎有什么人声混在了雨声里，听着有几分熟悉。
他现在对任何人声都抱有好奇心，小心跨过外侧的晏辰安看到，他光着脚爬到了凳子上，放轻动作推开窗户，寒凉的雨水瞬间扑了他一脸。
抹去脸上的潮湿，就着昏暗的月光，他看到了对面小楼二层延展出的台子上坐着一人，旁边还有一白衣少年陪着。
那是，白日里遇到的顾白与长漠！
他们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云惊秋有一肚子的疑惑，抬眸仔细看过去，那两人似乎在谈些什么。
顾白靠在栏杆上，一袭青衣温柔俊逸，夜风一吹衣摆便沾上了一些雨水。
而旁边的长漠弯腰替他敛好衣摆，轻轻擦去雨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父亲，掌门送来了信。”
顾白撑着下巴笑着接道：“掌门师兄？难不成又在催我回去？”
长漠嗯了一声，“掌门说距下一届收徒大会还有半个月，要父亲您回去参加此次大会。”
顾白望着细密的雨长叹道，“每隔十年师兄就要催我一次，这次又用了什么理由？”
长漠顿了一下，“没有理由，掌门要您必须回去，否则便将您院里的小妖全部送给明前长老做苦力。”
顾白维持不住温柔的表象了，声音都大了起来，云惊秋都不用仔细听就能听见他的话。
“送给师姐？不行！师姐会拿去炼药的！师兄不知道吗？这就是在威胁我！”
顾白显然气的不轻，烦躁道：“给师兄回信就说我肯定会回去，还有别的事吗？”
长漠想了一下继续道：“无念阁的阁主舟扶疏十年前收了一个亲传弟子，名叫方素问，而这个弟子与前阁主长得一模一样。”
“啊？舟扶疏那家伙不会想找替身吧？方素问神魂都碎了无□□回，结果他找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当弟子？这家伙不会是趁我闭关给自己搞疯了吧？”
“据传那名弟子来自一个微末氏族，本不愿成为阁主的亲传弟子。”
“什么？看来我真该回去了，几年不见，舟扶疏是越来越会玩了，这次我不把裴寒商叫上一起去无念阁切磋一下我就不姓顾。”
“父亲，若您真的走了，这伍南县的几位该怎么办？”
“暂时没事，此次来人界也只不过是受故人所托见见故人罢了，时候还未到，再等等也无妨。”
“父亲，您这次回去，会……”
“怎么不继续说了？”顾白疑惑回头。
长漠忽然语气低了下去，配着黑沉夜色显得有些危险，“会收徒吗？”
顾白站起身，目光忽然变了，“当然不会，徒弟多麻烦。”
隔着一段距离，云惊秋扒着窗户忽生不好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就像小妖一样，会做些让人苦恼的事。”
话音落下，雨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发了疯般袭向云惊秋，一大团水直愣愣穿过窗户朝他浇过来，他甚至都来不及闪躲便被浇了个透心凉。
而小楼上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他扒着窗户成了落汤鸡。
轻笑声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晏辰安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此刻终于出声道：“偷听又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