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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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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交年节,园里上下洒扫,贴灶马、送灶神。成嘉樾与爹爹、外公外婆一起吃过饭,回到院里正要休息,姚华迎了吕大娘子进来。成嘉樾连忙起身相迎,吩咐姚华青苹箩茶,成嘉樾点茶待客。

吕大娘子连声说不必忙,不过是来看看,送些布料。成嘉樾笑吟吟让舅母安坐,动作熟稔地点了杯茶,并在茶面画了兰花。

吕大娘子接过茶,夸赞道:“不愧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孩子,真真蕙质兰心,璇儿有你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舅母别这么说,璇儿聪明伶俐,落落大方,一定比我强。”

“你俩姐妹情深,我很是欣慰,这些年也是多亏有你替我管着她。年后你要走,她又在家翻天了,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吕大娘子说到这,成嘉樾也红了眼眶,“璇儿心实,我也是舍不得她。”

“年后我妹妹带着两个孩子来住些日子,到时候有德珍陪着倒还好些。”

许德珍是吕大娘子妹妹的大女儿,比成嘉樾大一岁,成嘉樾八岁那年见过一次,记得她肤如凝脂,性情温和。

“我听璇儿聊起过,她很喜欢德珍表姐,说她长得秀丽,人又温柔,总陪她玩。”

“德珍着实让人爱。别说璇儿,孟璟也是整天同她谈天说地,又吟诗又作对,聊不完的话。”

“德珍姐姐会作诗?真羡慕她!外公都夸赞孟璟哥从杭州回来以后,作诗作得很好,看来是有德珍姐姐一份功劳。”

“功劳是有的,让人操心的地方也不少。俩人凑一起嘴里就叽叽咕咕的,有一天对着念江城子,什么‘翡翠屏中玉炉香’什么‘理秦筝对云屏’。念完了就给朵儿改名叫翠屏,银屏要改成云屏,银屏说拗口不肯改。结果传到了你舅舅耳朵里,把孟璟好一顿骂。”

成嘉樾愣住了,舅母念的这两句词明显说的是闺阁女子,听起来颇为缱绻。舅母并非不通文墨,特意将这事告诉她,总不会是闲聊。

“你舅舅只顾骂孟璟,却连夸德珍有才气。不过他偏疼德珍也是有缘故,一来德珍可人疼,二来你舅舅就任昆山还是德珍父亲又出钱出力。这市舶使官不算大,门路可是不少,将来孟璟为官若是赶上这肥差便很好。”

吕大娘子见成嘉樾若有所思地不说话,关心道:“嘉樾累了吧?年后你就上京了,想必有不少事要忙,我也不耽搁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

成嘉樾送走了吕大娘子,进了屋翻箱倒柜,姚华上前问道:“娘子找什么?告诉我让我找吧?”

“不用。”

最终在书架最上端找到几本词集,细细翻了起来,果然找到了和凝所做江城子五首,这是一组联章词,“翠屏”出自第一首,全文是:初夜含娇入洞房,理残妆,柳眉长。翡翠屏中,亲爇玉炉香。整顿金钿呼小玉,排红烛,待潘郎。描写的是女子等待情郎。“云屏”出自第二首,全文是:竹里风生月上门,理秦筝,对云屏。轻拨朱弦,恐乱马嘶声。含恨含娇独自语,今夜约,太迟生。描写的是女子期待情郎的焦急殷切。

后面三首更为旖旎,说的是与情郎见面、相会与离别。

二人对念此词,当为两情相悦。成嘉樾将书扔掷一旁,禁不住掉下泪来。既如此,又何必有我?

回忆起平日吕瓒待她种种,她如何不感激?所以当他送出玉笄,她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心意。她却从没想过吕瓒的心里也许不只有她一人。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成嘉樾几天来神色萎靡,吕夫人和成观每日来探望,她只说天寒体乏,天暖和便好了。突然一个早晨,姚华急急忙忙跑回院里,进屋时太过慌张还跌了一跤。青苹赶去扶,姚华连说没事,然后关紧了门让青苹看着不许人进来。

“出什么事了?”

姚华听到成嘉樾问,凑到她跟前,却支吾起来:“那个……娘子……我说了,你可别……别……”

“别什么?”

“别伤心别着急,也别……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你说。”

“翠屏姐姐有喜了。”

翠屏未定亲未出嫁,怎么就有喜了?成嘉樾一脸茫然,姚华丧着脸补充道:“刚一个多月,现在静思居养着。”

一声霹雳炸响在成嘉樾胸膛里,在静思居养着?为何在静思居养着?一个多月,岂不是吕瓒在家时她便受孕?莫非……成嘉樾不知不觉掉下泪,怪不得舅母来说那一番话,原来一妻一妾早安排妥当,就等着她知难而退。

成嘉樾泪流不止,却无话可说,无气可生。好一个温柔多情公子哥,他待自己如此,待她人不遑多让;好一个舐犊情深的吕大娘子,为儿子的内院操碎了心。真是好母子。

姚华见成嘉樾眼中流着泪,神色却阴郁麻木,吓坏了,连忙跪下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娘子你别这样,你有什么话你说出来,想喊就喊出来,别憋坏了自己。都怪我不该说这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还不一定呢。我再去问问好不好?你……你说句话吧。”

“你起来。”成嘉樾把她拽了起来,“你跪下干什么,你起来。”

“我起来我起来,娘子你说说话,我很害怕……”

成嘉樾从姚华手中抢过手帕,狠狠地擦掉泪,“我该高兴才是,该谢舅母救我于水火。”

姚华听她这么说话更害怕了,不说话吓人,这一说话更吓人。“娘子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娘子,嘉樾娘子,成嘉樾?”

成嘉樾回过神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

“这几天我去找孙妈妈要点心,看见耿嫂子领着几个人搬东西,我问她做什么她让我少问。我留心一看,是在静思居设了个小厨房。还听见有小丫头说了句翠屏姐姐的药什么的。我只道翠屏病了,想去看看,到了静思居却都不让我进去。刚才我又去了,心想看不到翠屏,问问银屏也行。在门外就听到吴妈妈骂人说这是翠屏安胎的药,火候一点不能差之类的。”

成嘉樾点了点头,外公外婆还不知道这事,可见若想认真瞒,是可以瞒得铁桶一般。舅母想遮掩,却偏偏遮掩得不周密,这是有的放矢。

“留心看看舅母什么时候出门,来告诉我。”

成嘉樾要听当事之人亲口交待这件事,问不到吕瓒就问翠屏。

姚华得了吩咐,很快就来禀,门口吕大娘子叫小厮套了车去贾通判家送东西。也好,这个时辰吕玮吕璇正好在书院,不会裹进来。

姚华叩了院门,女使绣菊来开了门,见到成嘉樾和姚华,迎上来笑道:“嘉樾娘子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翠屏。”

“娘子来得不巧,翠屏跟着大娘子串门去了。”

姚华站在成嘉樾身旁呛道:“别胡说了,翠屏根本没去。是彤霞和玉容跟着去的。”

绣菊把着门,拦也不是让也不是,赔笑道:“娘子改日再来吧,翠屏真的不在。现在院里也没个主人家……”

成嘉樾不欲与她啰嗦,冷冷道:“要我喊老夫人来吗?”

绣菊正不知如何是好,银屏快步走来拉开她,打开门请进成嘉樾和姚华,将她们带往东厢房,“娘子请随我这边来。”

东厢房便是吕瓒的住处,成嘉樾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女子的呕吐声,听起来颇为难过。银屏开了门请她进,成嘉樾在厅中坐下,银屏赶去扶起翠屏,小声道:“快收拾下,见过嘉樾娘子。”

翠屏窘迫地漱了口,擦净脸,走来行了福礼,“嘉樾娘子。”

“你也坐。听说你有了身子,要好好保重。”

翠屏一下子红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姚华上前搀住她坐了下来。成嘉樾来之前还心存一丝侥幸,也许事情没有原先想的那么糟糕。现下看到翠屏这样子,便也不用再猜了。

“快两个月了?”

翠屏点了点头,“娘子,我知道是我行为不妥,我甘受责罚。只求娘子开恩,等孩子安然落地,我定去领罚。”

“我又不是你的主母,将来也不会是,何谈罚你。再者,纵有不妥也不是你一人之过,待手续补齐,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翠屏抹泪道:“嘉樾娘子,若是因我这条贱命毁了一场好姻缘,我如担待得起?”

不愧是吕瓒的女使,懂得以退为进。成嘉樾冷笑一声,“你姻缘已成,毁不了的。我也不妨助你一程。”

见成嘉樾起身要走,银屏上前急道:“娘子肯来问你你就好好回话,别整虚招子!”回过身连忙拦成嘉樾,“娘子请坐,翠屏一时糊涂,请娘子担待。”

总算银屏不糊涂,成嘉樾自小生活在觅园,自然顾忌一家人的颜面,但要是惹恼了她,闹开来,上下都不好过。

翠屏站着不敢吭声,听成嘉樾问道:“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孟璟为何为你改名;第二,他可知道你有喜了。”

“回娘子。在杭州的时候,郎君的先生常带他与许多文人同游,去……去一些烟花柳地,有一次回来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词,郎君说是一位颇懂诗词的行首所赠,郎君很高兴,他说他不管到哪都有温香软玉在等他,便从那词中选了翠屏两字给我。我的情况还没有告知郎君,大娘子怕影响他考试,说是殿试结束再信中告知。”

“好。你好好养着吧。”

翠屏哽咽道:“娘子,你别怪我。”这次翠屏是真心的,许是惭愧许是畏惧。

成嘉樾满心无力,本就作不得主的事能去怪谁?“取舍由心,我无从责怪。”

回到春风驻,成嘉樾拿出吕瓒送的白玉笄,静静地看着。病中他捧来粥喂她喝下、读书困乏时他丢来纸团逗她、大雪天与他围炉煮茶、夏日午后一起在湖中捞了几条小鱼……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不断闪现,成嘉樾却有些想不起如今的吕瓒是何模样。

外公此生仅有外婆一妻,阿娘逝世后爹爹续弦也不曾有妾,这世间的婚姻难道不该皆是如此吗?

成嘉樾找了一个锦盒,将白玉笄放了进去,缓缓地合上盖子,心中做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觅园上下终是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岁节。成观与吕文山自小同窗,时隔多年又聚在一起,自除夕夜起日日大醉。直醉到正月初七,成观收拾了行囊,初八便带成嘉樾回京。这次成嘉樾带姚华、青苹一同走。姚华正好同去京城,过两年成亲。青苹爹娘虽是庐州本地人,但是自小爹娘只疼她弟弟从不管她,与其将来被爹娘随便找个婆家,还不如跟着去京城。青苹爹娘听了更欢喜,没准到了京城嫁进有钱人家更能帮扶弟弟。

临行前晚,成嘉樾得知爹爹正在掇月居和外公相谈,便也前去。外婆见她来很是高兴,忙问收拾得如何了。

“嘉樾,听你爹说,他在京城换了大宅子,给你留了一间院子出来,这回不怕拘束了。”

“嗯,大小不重要,自在就好。”

“这成大娘子已为人母,也该懂些人情。”

“她总归是对爹爹不赖。我只忙自己的,好坏与她无关。”

“说的是,你爹如今也有不同了。更何况能有几年同住?过不了多久,还不是回我这来。”吕夫人说起这事就忍不住高兴。

成嘉樾看到外婆喜形于色的样子,难以启齿,为难道:“外婆,我有重要的事想说,只是怕外婆听了生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外婆怎会生你气,你尽管说。”

“外婆,我不想嫁给孟璟。”

吕夫人正给成嘉樾拿点心的手顿住,关怀道:“你们俩是闹什么不痛快了?”

“不,这不是气话。外婆听我说,我和孟璟本来兄妹,亲如一家。论性情却不甚相投。我若与他成亲,难以幸福。我思虑再三,还是希望外公外婆和我爹爹不要为我和孟璟定亲。眼下此事只是个念头,六礼未行,果真作罢并不会有损家族名望。”

她竟想得如此周全,莫非真是下定了决心?吕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困惑地拧起眉头,“你这果然不像气话。你实话告诉我,孟璟做了什么事惹你不悦?”

成嘉樾心下叹息,若从实说来,定会惹外公外婆动怒,闹的家中上下不宁,此非她所愿;且士族郎君婚前纳妾并不罕见,实属世情常态,外公外婆说不准还会来劝她。思来想去,只能自己打定主意,咬紧牙关,“没有不悦。孟璟他哪里都好,只是不是我想要的人。”

“嘉樾,”吕夫人握住她的手,“你说,外公外婆待你如何?”

“外公外婆和我爹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们真心疼爱你,自然也希望你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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