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末,闻竹没有错过难得能睡懒觉的机会,闹钟响过两次后,她摁开手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骤然发觉已经九点多了。
她是被微信提示音吵醒的,是她爸发来的语音,七点半一条,八点多一条,刚才又过来一条。
闻竹不知道他爸在不在忙,就没回拨电话,回了句“这就起床”后就赶忙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她调了个音乐电台,迅速洗了头发,在吹头发的时候发现自己下巴上冒了颗红色痘痘,据闻竹的并不丰富的经验来看,这颗痘痘正在初期,过几天就会变得红肿,变成脸上非常显眼的存在。
显不显眼倒是无所谓,这痘怎么这么疼。嘶……她伸手碰了一下,又像是被扎到一样收回了手。
十分钟之后,闻竹拿起玄关处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在关门时,闻兴阳打来了电话。
“还说要拔牙,快十点了才出门,到医院最早也得十点钟了。周末拔牙的人一直都挺多的,上午能轮到你吗?竹子,你什么时候能有点提前量……”
闻竹把门关紧,拎起门口的垃圾袋,估量着她爸说完话了,才把耳朵重新贴近声筒。
“爸,我挂完号了,一会儿直接去牙科。你今天没有手术?”
“……”干他们这行的一般不敢说没事,他打哈哈道:“今天还行,你先来找我吧?”
“不用,我这么大了,拔牙还用人陪呀?”
闻竹又搬出了上次的话术。
闻兴阳有时候觉得女儿过于独立了,他叹气:“上次是下夜班啊,这次我就在医院里。而且你每次买药都看不懂药方上的字,最后还不是得问我。”
“你们放医生的写字除了同行没人能看懂,难不成是有什么机密?”她随口吐槽了一句,就说:“行啦老爸,挂电话了。”
闻兴阳很执着:“到了给我打电话!”
“等等,”闻竹蹬蹬蹬下楼,推开单元门后眼睛眯了下,脑筋一转,两秒钟内编出一句谎话:“爸,有人陪我。”
“你骗我啊?”
“没有。”
“那谁大周末的不睡懒觉,一早陪你去医院?”
“李泊松。”
“哦,泊松啊,”电话那边好像有人喊了声“闻医生”,闻兴阳语气匆匆,竟然就这么相信了:“行,那我放心了,中午你们来找爸爸吃饭啊。”
“……再说吧,爸你快去忙。”
闻竹挂掉电话,看着李泊松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瓶水,正拧开瓶盖,他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背包,拎着水瓶往这边走,抬头正好和闻竹的视线撞上。
洗头洗得有些匆忙,头发吹得也不太彻底,早春的杀伤力依然不容小觑,为了避免被风吹感冒,闻竹戴了个帽檐颇大的羊羔毛帽子,头发散着,整个人的风格和平时不大一样。
但不管怎样都漂亮。
李泊松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把视线移开。发觉再看就不礼貌了的时候才问:“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吃饭,拔牙。”闻竹垂眸看了眼他腕上的表,问他:“几点了?”
李泊松低头看:“九点四十。”
他们两个距离不远,但也说不上多近,大概就是比正常的社交距离亲密一些。闻竹盯了他一会儿,没忍住扯起他的一边衣袖凑到鼻尖。
李泊松刚想说话,没看懂闻竹这个动作是在做什么。饶是他这种习惯闻竹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会儿也很惊讶。
没等他弄明白闻竹的意思,对面的人就把他的袖子放开了。闻竹刚刚皱了眉,这会儿又恢复了平时没表情的样子。
“那个……”她短暂纠结一会儿就平静道:“尼古丁危害挺大的,你知道的吧,比如说肺炎、肺癌、肺气肿……”
李泊松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看她“报菜名”,在她举了五六个例子后,他才问:“说完了?”
“嗯,我知道的都说了。”闻竹语气诚恳。
李泊松一只手拎着水瓶,抬起了另一只袖子闻了下,刚才应该是被熏习惯了,嗅觉有点失灵,但仔细点依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他刚刚还一头雾水,现在明白过来又有点哭笑不得。
“我刚才去和程栩他们打球了,”他垂下胳膊解释了一句,又在闻竹面前碎碎念:“这谁抽的啊……好像他们校队挺多人都抽了。下次我躲远点。”
李泊松放假的时候有晨跑的习惯,这个闻竹知道,刚才看到他的时候也以为他是晨跑去了,没想到竟然是去学校打球了吗?
起了个大早,放假比上学还勤奋,这是搞什么。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丝毫没因为刚才误会他而不好意思。
李泊松挑重点说了一遍。
程栩和他打了几场球,就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校队。李泊松说自己做事什么事都是兴趣至上,不喜欢有规矩的活动,就拒绝了。程栩说话也挺有一套的,他退了一步,又就说他可以随意点儿,随时来随时走,就当给校队当一段时间陪练了,毕竟比赛在即。恰好队里有一个他初中的同班同学,关系不错,他就答应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还不到十点。”
“打不动了……”李泊松看闻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信,他说:“我妈下午过来。”
“哦。”闻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久没见到李泊松妈妈了,对她的印象就像落了灰的相册,厚重的灰尘不容易被拨开,浮出来的都是模糊的轮廓。
“我今天先走了,去医院,改天再和阿姨打招呼。”
李泊松叫住她:“你着急么,不急的话慢点吃,我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
闻竹没反应过来:“我等你做什么,一起吃早饭?”
“我三个小时之前就吃过了,”李泊松悠悠地伸了三根手指出来,在她变脸之后把手缩回兜里:“我也去医院。”
怎么说曹操曹操真能去啊……
她皱眉:“不是说不用再复查了?不舒服?”
“没有,”他笑了下,“我妈昨天去医院拍了片子,我去取。”看闻竹没回应,他笑盈盈道:“等不等我?”
闻竹没答他的话,只是说:“我吃早饭十分钟。”
李泊松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一阵风一样上了楼。
十点整的时候,他戴了顶黑色棒球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推开了早餐店的门。他在门口站了几秒钟,就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到了闻竹的对面,主人似的拿起筷子一口吃掉一个奶黄包,闻竹咽下最后一口南瓜粥,拿着纸巾在对面擦手。
“你不是说十分钟?”她面无表情地问。
李泊松笑:“你不是也说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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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颗牙拔得非常顺利,导致闻竹在潜意识里小看了智齿,觉得它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东西。过于“轻敌”代表着一种不清醒,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要遭到惩罚的。
她在拔第二颗牙之前拍了片子,医生给她指了那颗立事牙,说明了这颗牙的奇特之处。闻竹看着它的样子,眼睛都睁大了些。李泊松也凑过去,并在医生走后发表感叹:“横着长的啊……你这颗牙怎么和你本人一样嚣张。”
闻竹深呼吸,经过李泊松的插科打诨,她的紧张感竟然轻了不少。
“你在诊室里等?”她问。
“啊?出去也行,”李泊松倒是不在意这些,“不过诊室里怎么了?”
闻竹摊手,也不顾及自己的面子问题了。
“医生说拔完这颗智齿得缝针,你要在这儿听我哭吗?”
“我在外面就听不到了?”李泊松逗完,又怕真吓着她,于是春风和煦地笑了笑:“别紧张,有麻药的。”
闻竹打发他去楼下取片子,自己又躺在治疗床上,视线聚焦在灯下。她有些后悔自己闭眼太晚,以至于看到了装着麻药的针管凑过来的全过程。
她觉得麻药根本没起到作用,虽然过程中又补了一次,但是依然很疼。如果说上次她掉那几滴眼泪是被吓的,这次实打实就是疼的。
缝完针之后,闻竹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下左边脸颊,毫无知觉。
这麻药也不是不管用啊,那怎么这么疼?
她只庆幸自己没有哭得非常大声。
李泊松得到允许进门的时候,医生在给闻竹开消炎药。
她现在还是不能说话,比上次拔完牙憔悴得多。
出了诊室,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闻竹指了指他手里的羊皮纸袋。
他懂了闻竹的意思,答道:“我妈还是老毛病,好好养着就行,没什么事。”
闻竹点头。
“又哭了?现在还疼吗?”他眼神认真,闻竹就摇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药劲才上来,她的左脸现在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
李泊松放心了些,低头在不超出社交界限的位置仔细看了看闻竹的左脸。她的右半边脸骨相完美、皮肤白皙,左半边嘛……李泊松在离她颊边挺远的地方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语气遗憾地告诉她:“逃过上次还有这次——脸肿起来了。”
闻竹叹口气,她早就预料到了。
医生说这颗牙得观察一下午,没事更好,如果发炎或是疼得厉害,那就得去挂吊瓶。
闻竹想着这话,手机震动一声,她打开看,李泊松给她发了一张图片,从下边医院的标识来看,应该是他刚刚在诊室拍的注意事项。
闻竹抬眼看他,眼睛眨了下。李泊松会意,给她解释:“刚才医生说的,拔完这颗牙得重视,让你好好看看这些注意事项,你当时疼得都没听。”
闻竹想叹气,叹不出来。
她自己早餐吃了不少,因为预见到了中午那顿饭不会吃得香。医院走廊上挂着的电子钟显示将近十二点,她在备忘录上打字:
【你饿了吗?】
李泊松说“没有”,他偏头思考了一下:“毕竟早上吃了两顿。”
控制住扯嘴角的冲动,她攥着手机继续打:
【我爸说】
“说”这个字刚打上去,一个电话就进来了,闻竹把手机往他面前递了递,他低头,看到了上边的备注。
李泊松没动。
闻竹没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肿起来的半边脸,又指了下嗡嗡震动的手机。他深呼吸,帮忙接起来。
“闻叔叔,”明明表情没变化,闻竹就是莫名觉得他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吊儿郎当了,听起来甚至很稳重,“我是李泊松。”
“哦,是泊松啊!”明明没开免提,闻竹能在这个距离里清晰地提到她爸说的话。
两人聊了一会儿,手机不在手上,闻竹盲猜有三四分钟,旁边人才终于挂断。
闻竹听到他呼出一口气。她腹诽,她爸还是那么喜欢李泊松,亲儿子似的。
“想什么呢?”她被眼前那只手晃得回了神,李泊松转述了闻兴阳的话,他有事还得忙一会儿,下次再一起吃饭。
闻竹在嗓子里“嗯”了声,在心里叫好。她原本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得“见家长”呢。
“叔叔还问你有没有哭。”他又恢复了不着调的样子。
闻竹懒得和他计较,在备忘录里打字:
【回去吧,中午一起吃饭?】
这会儿,弹窗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曲思嘉问她在做什么。
李泊松看到她拿回手机,回复了两个字: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