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号开学的当天,闻竹的起床气卷土重来了。她今天在家里住,因此要比平时早起二十分钟。
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摸索到了床头柜上的闹钟,然后来回拨弄了几次,最后以闹钟被拨到地上告终。
闹钟落地的“嘭”声把她从睡梦中强行唤醒。
其实这声音不是赶走了瞌睡虫,而是唤醒了闻竹哥刚刚还沉睡着的愧疚感,她觉得自己可能打扰了家人休息,于是也没了赖床的脸皮,打着哈欠翻下床洗漱去了。
昨天半日半夜的大雨好像倾覆了整座城市,清晨的地面上存蓄着一滩一滩的积水,闻竹换了一把稍大一些的雨伞,把它装进书包,而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几乎又是卡着点进入班级,早自习时间马上到了,班里的人数看着比以往少一些,可能大家都没有在短暂放松的假期中缓过来。
曲思嘉在奋笔疾书,动作鬼鬼祟祟的,应该是在忙着抄作业。她被淹没在题海中,闻竹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她和同桌吐槽的声音。
“仅仅五天,我就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
她同桌非常配合:“太厉害了,我也是。”
“坏习惯总是这么容易养成。”曲思嘉又总结。
这话可太有哲理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闻竹把书包甩在椅子上,在坐下整理校服袖口的同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曲思嘉收拾“犯罪证据”的利落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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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食堂人来人往、吵闹依旧,闻竹摸出手机,在等待它开机的时候听到路一杭问她:“泊松怎么了?”
闻竹耸肩:“我正准备问呢。”
“请假的理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事假和病假嘛,难道是家里有事?”毕雨泽猜测。
曲思嘉眨了眨眼:“就不能是生病?”
“倒是也有可能,”毕雨泽手上没闲,在碗里随意地拨弄了两下拉面,“但是泊松给人一种体质特别好的感觉,四月份穿半袖在露天球场打球都什么事没有。”
叮咚叮咚的提示音传进耳朵,闻竹知道这是有人发了消息过来。然而周围的信号并不好,她只得看着屏幕上方的小圈转悠了一圈,接着又转悠了一圈。
在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网络终于连上了,三条七点钟的消息一条条地蹦了出来。
正是早自习刚开始的时候。
【L:有点小感冒,今天请了假,抱歉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L:不过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
【L:……有人担心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闻竹竟然在这个时刻拥有了写作文时才会发挥出来的联想能力,她在李泊松的只言片语中构想出了他的神态和语气。尤其是最后一条,幽默得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大家都在吃饭,只有闻竹攥着手机忽然眉开眼笑,这个场景在坐她对面的毕雨泽眼里是有些奇怪的。
闻竹抬头的时候注意到了身边三个人的目光,笑意没有完全收起来。她晃了下手机,坦荡道:“是李泊松,他说有点感冒,然后……”她做了个不算成功的语义转换,“问我有没有人关心他?”
“有有有,”毕雨泽举手,“我可以关心他。”
这会儿不止闻竹,大家都被逗笑了。
路一杭永远都负责把话题拉回正轨:“泊松会因为小感冒请假吗?”他随口分析道,“挺严重的吧。”
闻竹“嗯”了声,“没怎么见过他生病。今天调休早放学,我晚上去看看。”
曲思嘉笑眯眯的:“竹子你就算不去,岩姐大概也会叫你帮忙给他捎卷子,毕竟快考试了……”
这句话无意间戳了毕雨泽的脊梁骨,他想起了自己立的军令状,原本要扯淡的话被咽进了肚子里。
路一杭看到他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皱了皱眉刚想开口,毕雨泽却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那个,快点吃快点吃,我还得回去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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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思嘉认为自己料事如神,放学时特意凑到闻竹身边,强迫她承认自己有先见之明,闻竹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提醒她因为没写完数学卷子挨罚的事情。
“哦哦?”曲思嘉嘟囔着,“还有这回事,真让人伤心。”
闻竹没有提前和李泊松说要去给他送卷子的事情,从理论上讲,忽然登门拜访是很唐突的。但这个人是李泊松。
她习惯直接去敲他的门了,从小就是这样的。
任何人为人处世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公式,但有些人不能被套进公式里。
闻竹敲了三下门,咚咚咚,声音不算大。之后她就停下了动作,安静地站在门口的地毯上。
李泊松开门的动作很快,没让她等几秒钟,只不过见到是她的时候,门里的人明显怔了一下。
他在那一瞬间的反应大概是从意外到惊讶,或者说惊喜大概也勉强可以。这是闻竹自己的理解,但她并不敏锐,不能确定自己理解是否正确。
还没等她说什么,李泊松忽地后退一步,偏头打了个喷嚏。
他叫闻竹稍等一下,转身去洗手,然后从卫生间拿了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示意闻竹转身。在闻竹面对着门的时候,一阵喷雾喷出的声音响起。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关处,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消毒酒精的味道。
“……”闻竹转回身,抬眼看他:“你不让我进去么?”
李泊松笑了声,嗓音还有点哑,拖着调子说“请吧——”,而后单膝蹲下在鞋柜里找适合闻竹的拖鞋。
“空气里都是病毒。”他边找边说。
“谁在意啊。”闻竹嘟囔。
找出拖鞋后李泊松把两只一起放在她脚边,闻竹看着男生毛茸茸的发顶,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在等谁吗?”
她利索地换了鞋,省略了道谢的步骤,在等他答案的同时开始翻找书包里的卷子。
在找出卷子递给李泊松时,眼前人接过看了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他说谢谢,又引她站在厨房门口。
“你听。”
闻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她反应过来了:“水管漏水了,你在等维修师傅?”
“嗯,聪明。”李泊松弯了下眼睛,开玩笑道:“这声音有点像鬼片,是吧?今天要是修不好,晚上还挺吓人的。”
“……”闻竹抱着胳膊,真诚地问:“你什么时候怕鬼了?”
李泊松随口胡扯:“前几天。”
两人聊天的时候她正好和李泊松面对面,这边的房子视角不算好,看不到漫天的晚霞。闻竹借着灯光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后踮脚去碰他的额头。
“退烧了吗?”
摸起来好像还有点热。
这话早在刚进门的时候她就该问,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李泊松待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有一箩筐的废话,说着就忘了正事。
她的手收回去好几秒后,手指冰凉的触感才在额头上消失。李泊松处在怔愣中一时间没回神。他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合着不远处水声的节奏在胸膛响动。
闻竹把他不对劲的反应归结为身体不舒服,听到李泊松答了她的话。
“十分钟前量过,三十七度,没什么事了。”
三十七度也是低烧啊。
不管怎么说,在四月的北方穿半袖打篮球的人也扛不住吹风又淋雨。李泊松老老实实地穿着长袖T恤,把闻竹带到了书房。
闻竹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房子,但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对户型非常了解,因而行动起来很自然。
她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两室一厅,一间她住,另一间陈女士住,而这儿的另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
“发什么呆呢?”
虽然在生病中,但李泊松身上没什么病气,只是脸色没有平时那么好,精气神依然很足。他出现得悄无声息,闻竹呼出一口气,心脏跳动的频率才慢下来。
“你吓了我一跳。”
“是吗?”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我用这个赔礼道歉。”
黄桃罐头被放在书桌上,呈现出一种晶莹透亮的光泽。李泊松看着闻竹,没错过她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他开罐头的方式和几年前一模一样。懒得找工具,只是朝着罐头盖拍两下,然后一只手扶着罐身,另一只手去拧。不算大的“嘭”声响起,瓶盖就开了。
听这个清脆的声音让闻竹觉得很享受,在这种雀跃中,她忽然想到给自己开罐头的是病号,于是有些不好意思。
闻竹是从小就怕痛的人,小时候生病了需要打针,她看见针头就会嚎啕大哭,让家人非常苦恼,只有拿罐头哄着骗着才行。
陈女士到现在都时不时地感慨,小时候那么爱哭的一个孩子,怎么长大后性子冷淡起来了?
她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咚咚咚”的敲门声忽地响起来。这次的频率比闻竹敲门快来些,李泊松去应门,门外的人说自己来修水管。
“您好,请进。”
他站在门口看师傅戴上鞋套,之后带着师傅去厨房拉开柜子查看水管。闻竹在书桌前坐着,没去动那瓶黄桃罐头,而是翻到了李泊松摆在桌面上的假期作业,拿出自己的卷子给他对答案。
李泊松的字迹和正确率都让批卷老师很省心,而且他是做事很有条理的人,会把发的卷子按照科目整理好塞进夹子里,因而,原本庞大的工作量没多久就做完了。在李泊松送师傅出门回来后,闻竹已经撂下了笔。
看到他进门,闻竹说:“谢谢你的罐头。”
李泊松单手支着门框,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凳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是我要谢谢你,还来给我送作业,不过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吧,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
“假装客气一下,”闻竹摊手:“下次不装了。”
李泊松笑了,拎了个凳子放在她旁边。两个人对着卷子研究了一会儿他寥寥无几的错题。闻竹把老师的思路讲给他,顺便加深一下自己的印象。他握着笔算题,还能分出一根神经夸闻竹:“你吸收知识挺快的。”
“哦,”闻竹靠在他平时坐的椅子上,抬头看向一边的书架。
她想起自己前几天刚开过的玩笑,转头看他,问:“你真把收到过的情书都带来了?”
“嗯?”李泊松莞尔,语气轻松:“你好奇?”
“你想多了。”
闻竹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看李泊松还要说什么,她打断道:“不许溜号,没几天就考试了。”
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听话地低头接着算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