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大早,庄稼收成不好。村里的几户代表找到仁忠,陈友山说:“支书诶,你看今年麦子这个收成,减了差不多一半,可这交公粮的任务可不轻,你和粮所的仁国家里佳凤说说,让她找收公粮的通融通融,别验得那么仔细,大家掺些以前的陈粮算了!”大家都随声附和着。
仁忠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说:“交公粮是国家给的任务,容不得半点马虎,这样到底行不行,俺要亲自去趟粮所找佳凤问问,如果她觉得没问题,俺再回来和大家商量!”
仁忠骑着自行车去了乡里的粮所。仁国听说了,中午和佳凤在饭店招待了他,要了几个炒菜。仁国从社里带了一瓶老窖好酒,两人只喝了半瓶,剩下的让仁忠带了回去。
仁忠在席间忐忑地问:“佳凤啊,村里不是收成不好么,大家交公粮的时候寻思着能不能掺点陈粮,又怕验出来,所以你看看能不能给验粮的打声招呼。”说完又补充说:“如果上面规定不行,咱可千万不能这样干,不能违反纪律!”
佳凤也没有直接答应他,只是说:“大哥,你回去跟村里说,大家收敛着来,做得别太过分,到收公粮的时候,我也过去一趟,负责看着验粮,大家都是靠天吃饭,谁家也不容易!”
“那俺替村里谢谢你哩!”仁忠感激地说。
回来后,仁忠把情况给村民说了一番,再三叮嘱大家千万别掺太多的陈粮,要有大局意识,要为国家着想。
“有佳凤亲自来验粮,咱还怕个啥哩!她还能为难自己人不成!”陈友山高声说,一旁的人跟着哈哈地起哄,情绪十分亢奋。
到了交公粮的时候,路上排起了长龙。白石西村和白石东村一起交,收粮点在村头的乡三大仓库,路西和路东各排一条长队。根据以往规定,两边村子一家一家的轮着交,这样谁也不吃亏。
佳凤跟仁忠说:“今年让白石东村的先交,咱们村等晚上再交,让大家别着急!”
仁忠赶紧挨个的叮嘱路边的村民,大家都是满满一排车麦子。眼见着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大家坐在路边抽烟拉呱,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白石东村的人都交完了,佳凤领着四个工人来验白石西村的粮。第一家是仁忠的粮,工人拿着粮探子扦筒挑了一个袋子往里一插,看了看麦子的成色,就去上秤卸车了。
第二家是红基的粮,工人插了一扦筒,觉得颜色有些不对,放到嘴里一嚼,竟然是湿的。那个工人赶紧找到佳凤,低声地嘀咕着。
佳凤赶紧带着他一家家的验过去,有的是腐烂的,有的是掺了泥的,有的掺了沙子的,有的掺了石子的。好一点的掺得少,狠一点的掺得多,更可恨的是长富家,竟然在底面压了两整袋的沙土。
验了一圈儿,只有一半是勉强合格的。佳凤把仁忠叫到一边,严肃地说:“大哥,这样可不行,我交待过你的,你过来看看,这都是些啥,咱们可不能这样糊弄公家!”
仁忠赶紧过来一看,顿时傻眼了,扦筒里插出来的东西什么都有。
“凡是不合格的,都统统拉回去,明天重新拉粮再验!”佳凤命令道。
一听说不给验,剩下的人都急眼了,发火的,骂人的,摔东西的都有。还有些耍赖皮的抢着去上秤。
工人们阻着说:“你上秤有什么用,称了白称,我们又不给你批条,也不给你入库!”
“李佳凤,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娘们儿,自己村里人都不帮,就知道祸害自己人,你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有人愤怒地骂道。
一群人都跟着骂了起来,这些粮食都掺过泥沙的,就是为了糊弄交公粮的,验不过就得倒掉,一点儿也不能吃。本来想着偷着少交点,现在反而浪费了不少,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倒霉的事儿搁他们身上当然气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不会反思自己的,就会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一切错误和损失都是别人造成的。
仁忠心里五味杂陈,本来好心却把事儿办成这样,“乡亲们,咱们要摸着良心说话,新粮不够,掺点陈粮俺没话说,可你往里面掺泥掺沙,这可是上交国家的粮啊!咱们种地是不容易,但也比过去好得没倍儿了,再穷大家也不会饿着,只是新粮少一点儿,每家都不缺吃的了,干么要把锅甩给国家哩!咱们的好日子都是党给的,是国家给的,可不能昧良心哩!佳凤做得没错,是俺找的她,一切错都是俺造成的。谁要有意见,把粮拉到俺家去,俺替你重新交公粮,但你们不能再为难人家佳凤,她也是为国家着想,咱们不能给好干部添麻烦哩!”
没交上粮的村民们都不说话了,佳凤也感动地掉了泪。回去后,佳凤跟所长说明了情况,并做了深刻检查,最后说:“杨所长,没交上公粮的村民这么一折腾,家里的粮肯定也不多了,要不咱们给他们核减点指标,让他们少交一些,明年如果收成好了再补齐!”
“佳凤,你看看你,本来所里都决定提拔你当副所长了,名单也报上去了,这村民一闹,都传开了,对你影响很不好,现在你还在为他们考虑,我劝你还是别掺和了,上面来查的话,我顶着!”杨成劝诫道。
“能给村民们减轻点儿负担,我当不当副所长又有什么关系呢!”佳凤叹着气说。
“你不想当副所长,但也不能影响穆乡长哩,他也是县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哩!”此时,仁国已经当上副乡长了,是红泉乡排名第一的常务副乡长,是进了党委班子的,前途一片光明。
佳凤想到会连累仁国,便不再说话了。杨成安慰说:“我知道他们都是你乡里乡亲,你心里过意不去,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找李副所长接手,让他验粮和过秤的时候都宽松一些,尽量不为难他们!”
佳凤这才放心,谢过杨成就回办公室上班去了。杨成将佳凤写的检查材料揉碎了,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他觉得自己看过就行了,也不打算在会上再追究了。
干旱一直持续着,麦子旱完了,连种玉米也成了问题。春争日,夏争时,村民们排着队浇地,想着赶紧把玉米苗子种上,不然错过了节气就种不上了。
晚上的时候,轮到红深家浇地,红深正好这两天去别的城里学习,香玉半夜里爬起来去地里看着。白石东村的见只有她一个人在,就拉着四五条水泵放在井里抢水。香玉一不在,他们就把她的管子拔上来,害得她地里地头来回跑,一点也浇不成。
早上,白石西村的其他人过去一看,井里的水都被抽干了,一问香玉便知道是东村的人干的。大伙气得要命,这口井可一直是西村在用的。张阿三带头,领着众人把东村浇过地全给翻了个遍。
东村人知道了,也全都不干了,抄着家什来到村头。两村的人越集越多,方臣拿着弹簧刀,叼着烟顶在前面,东村的也有几个小青年流氓模样的,拿着刀子晃来晃去。碰到这种场合,村里的人难得的一心,姓穆的,姓胡的都没有什么瓜葛了,一致对外。
“这井是俺们村的,你们凭什么偷水!”张阿三大声呵道。
“什么你们村的,这是以前白石村的,分村的时候有证明么,这井就没分过家,谁抢到谁用!”东村的人不甘示弱。
两村人越抵越近,一会儿就挤在一起。方臣照着东村带头的人捣了一拳,把那人爆了头。
对方一群人马上冲上来,方臣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刺痛,便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方臣被东村的小青年捅了一刀,流了满地的血。见有人倒下了,吓得两边的人都住了手。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俊才带着三个警察抓走了西村的张阿三和东村一个带头挑事的,还有东村几个拿刀的小青年。
方臣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没伤到要害,就是需要躺在床上养着。张阿三被抓到派出所,问了几句话,就放回来了。东村的几个人却被关了起来,还被罚了款。
方臣回来以后,仿佛成了全村的英雄一样,村里的人都去看他,拿面的,拿鸡蛋的,拿肉的都有。连他自己也认为是为全村人负的伤,理应受到英雄般的待遇。
方臣的宅基地刚打完夯,还晾在那里,全村的人都来给他帮忙,送料的,送砖的,打坯的,摇轱辘的。没花多少钱,竟把屋给盖起来了。村里的一些老娘们儿也七嘴八舌地给他张罗找媳妇,添油加醋的,把他夸上了天,仿佛村里的小青年就数他最好。
杨二巧给方臣张罗了一个小媳妇,进门相亲之前,二巧来方臣家一看,直皱眉头,“我说长富大兄弟啊,你家真是一点余粮也没有吗?这相媳妇可不是咱说了算的啊!”
长富嗤笑了一声,“俺家娶的媳妇都不用花销的,都是看上俺家的人,这是俺爷们儿的本事。”
二巧也怕媳妇黄了,软磨硬泡了一番,长富没办法,就去几个邻居家借了六口大瓮,每个瓮里用沙袋填满,在瓮口表面撒上一层小麦。有了这六大瓮小麦的家底,方臣的媳妇还真领进门了,个子高挑,人务也凑合,配他们一家那是绰绰有余了。
赵九利家的大女儿赵莲本来和东村的何东贲订了亲,也进城买了衣服,收了礼。赵九利和马小草一合计,退婚。两人把何家给赵莲买的衣服,送的礼用麻袋装好,放在东村的进村路口,又让人给何家捎了口信,让他们自己去拿。何家人也没回信儿,悄悄地取了回去,估计这婚他们也是不想结了,怕惹起众怒。
两村的矛盾都延伸到学校里去了,两村孩子都不搭腔,不愿坐在一起,要好的朋友也都相约绝交,互不来往。李凡平没办法,本来每个年级两个班,混着编的,现在干脆一个村一个班,省得掺和事。
这段时间,胡红深也很烦,他给五年级的两个班上数学课,西村的孩子还好,听得比较认真。一给东村的班上课,根本没人理他,睡觉的,玩的,逃课的,这课简直没去上。红深也不敢管,一管就得被东村的人上纲上线。红深琢磨着当老师还是没出息,连孩子都管不了,要想出人头地,还得当官。
学校的副校长郑家概传言要调县城去了,正好空出一个校领导岗位。红深心里盘算了一遍,自己无论学历、资历还是能力在学校都是无人能比的,还有谁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岗位呢!
红深回家和香玉商量了好久,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出来,准备找校长李凡平活动活动。李凡平的堂兄是乡教委的主任李凡修,关系还是比较靠谱的,提拔个村小学的副校长应该不是难事儿。
红深来到校长办公室,把两条烟和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恭维着说:“李校长,自打您来了以后,咱们村小那是蒸蒸日上啊,能在您的领导下,我们教起来也是信心十足!”
红深话题一转,又说:“李校长,听说郑副校长要调走了,我来学校也不短了,还希望您能多提携提携,这以后不管在什么岗位上,我一切还是都听您的!”
李凡平瞄了一眼信封,笑了笑说:“红深啊,你这人各方面都不错,也很上路,学校就需要你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肯定会把你安排在更合适的岗位上,放心吧!”
红深听了李凡平之言,心中难掩兴奋,不住地称谢,回到家中和香玉说:“虽然又是一贫如洗了,但钱没有白花啊,咱们再忍忍,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一周之后,张家概终于调走了。乡教委带着公布令来到白石村小学,宣布了副校长的人选,竟然是罗家沟小学的赵里初,中师毕业的,属于选调教师,是乡教委副主任的小舅子。红深的情绪一下落入谷底,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晚上,李凡平招待新来的副校长吃饭,校里的其他领导也在。李凡平又派人把红深也叫了来。红深心里委屈,不停地喝闷酒,他已经不在乎官了,更在乎自己一家的积蓄。
酒过三巡,李凡平端着酒杯走过来,笑着对红深说:“红深,别气馁,你还年轻嘛,以后这机会都是你们的,好好干!”
见李凡平如此应付,红深心里急了,仗着喝了二两酒说:“李校长,答应的事儿没办成,但规矩还是要讲的,谁家都不容易,俺们也是靠这点工资生活的!”
李凡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虽然红深是本村的,但没什么根基,李凡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我答应你什么了,我让你在教师的岗位上好好干,不要有非分之想,别没事儿给领导添乱!”
红深站了起来,其他人以为他要做什么,赶紧拉住他。李凡平则端起桌上的一盘豆腐,直接扣在红深头上。
事情传开了,以后大家都背地里叫红深“豆腐老师”。隔壁的红茂以前不理红深的,现在每次见了红深,都嘲笑地说:“哟,豆腐大兄弟,下班了,这班上得真带劲儿吧!”
红深也本是极其要强的人,心里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和刺激。不到两三个月,头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