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准时抵达，出乎德意料的是，前一晚还念叨着没时间来机场接他的欧儿，居然顶着一头无比张狂的红发出现了。
“你染头发了？难怪昨晚不肯跟我视频通话。”德震惊的时候，眼睛会瞪得特别圆溜，像只小狗。
“好看吗？”
“比我差点。”
听到这话，欧儿毫不客气地上手，直戳德最敏感的腰窝，两人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地打闹起来，彼此默契地碰撞着膝盖。
“你怎么突然想起染头发了？还这么鲜艳。”
“安带我去的，他说今年很流行这种红色。”
“就是帮你搬行李那个？”
“嗯，也是他送我来的机场。”
德正要追问安在哪，便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端着两份芒果糯米饭径直向他们走来，他的头发，是和欧儿如出一辙的张狂的红色。
德几乎本能地生出一股烦躁。
“安，你怎么只买了两份？”欧儿询问的语气，在德听来都似乎夹杂着嗔怪。
“你和德吃就好，我不吃甜食。”安一边回应着欧儿，一边礼貌地向德微笑点头。
德拼尽全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盯着二人刺目的红发。
“再怎么注重身材管理也不至于严苛到一口不吃吧。”欧儿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倒是一点不客气，他自然地从安手里接过糯米饭，又自然地递给德，紧接着便往自己嘴里塞上大大的一口，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
“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基因啊，那么爱吃甜食，还那么瘦。”
“所以不吃甜食就是你练就腹肌的秘诀吗？”欧儿一只手拿着芒果糯米饭，另一只手还作势要撩开安的短袖，招呼德看安的腹肌。
“才开学几天，你们就这么亲近了。”看着欧儿和安你来我往地相互调侃，德的脸色早就变得无比阴沉。他沉默了半晌，终于酸溜溜地憋出一句话。
“我们是同专业，寝室也相互挨着，所以熟悉得比较快。”安的回复仍旧得体，却让德不爽到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他觉得自己此刻不再是置身曼谷，而是穿越回了福南老师的中文补习班。
他面前站着的也不是安，而是大声向欧儿告白的柏石。
那种熟悉的、无比糟糕的预感，再一次降临了。
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只是初次见面，为何会对安生发出如此鲜明的敌意，但情绪就是如此诚恳和真实——他莫名其妙地认定安是个善于包装自己的伪君子，且真切地感觉到恼怒。
于是他不合时宜地噤了声，以沉默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欧儿，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晚上见。”许是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安先行离开，走之前依然客气地向德点了点头道别。
德轻轻抬了一下下巴，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怎么了，德？”细腻如欧儿，他早就感知到了德的不悦，安前脚刚走，他便忙不迭地询问。
“我没事。”
“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没事。”
“我只是……早上起太早，有点累。”
“真的吗？”欧儿才不信他的说辞，一边上手戳他的腰窝，一边继续盘问。
德本来就最怕痒，这下更是被他作弄得瞬间没了脾气。
“别弄了！好痒……”
“停停！”
德一边伸手去挡，一边口中不断求饶。
然而欧儿却玩心大发，不仅没有停下，攻势还愈发猛烈。
本就烦闷的德终于压抑不住，一把攥住了欧儿不安分的手腕。
“我说了不要弄了！”
欧儿的红发本就惹眼，再加上德猛然抬高的声调，更是引得周边的路人纷纷侧目。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僵持在那，彼此的眼神里都装满了无措和尴尬。
“松手，你弄疼我了。”方才打闹时，欧儿的语气还黏糊得像巧克力味的糖浆，而现下的口吻，却冷静得让德发怵。
他慌忙松开欧儿的手腕，自觉做错事，垂下眼去不敢再和欧儿对视。
“对不起，欧儿，我没有控制好力道……”
“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还好好的，到底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欧儿的性格向来温吞，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像这样抬高声调地质问很少见。
“你说话啊！德！”
德定在原地，僵直着身体，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犹疑不决。
该怎么和欧儿诠释呢？那些毫无根据的猜忌，莫名其妙的敌意，难以启齿的占有欲……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上得了台面。
就算说出来了又怎样呢？无理地要求欧儿和安断绝交往？还是让欧儿陷入前后为难的窘境？
没有人做错什么。非要推究起来的话，似乎错的人只有他自己。
或许从他们原本的“秘密基地”奈涵海滩成了旅游胜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专属”，他们也永远无法隔绝世人、活在只有彼此的狭小一方。
欧儿的身边还会出现很多安，他也是。
平静地接受，已然是最好的方法。
“我没有不开心……”
他缓缓伸手牵住了欧儿的手腕，用指尖轻柔地摩挲。
“见到你，我非常、非常、非常开心。”
他不厌其烦、郑重其事地把“非常”说了三遍，诚挚得像在佛前许愿。
他的指尖，也从手腕处一路下滑，跑到了欧儿温热的手心。
横折竖钩，一笔一划，都似电流一般击中欧儿的全身。
“这是……中文？”
德点头，耐心地在他手心里放慢速度又写了一遍。
【对】【不】【起】
昔日德给自己补习中文的场景油然浮现，欧儿终于释然地微笑，嘴角现出一个甜甜的梨涡。
因为下午还得上课，欧儿只是陪德到朱拉隆功学校门口一起吃了个午饭，便准备返程。
“我都要走了，不亲我一下？”欧儿指了指着自己的右颊，笑得极明媚。
大庭广众之下，他当然不指望德会真的凑上来。换句话说，他一直都深切明白德的种种顾虑，也愿意给他时间。他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作弄他，看他尴尬的窘态罢了。
德也确实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开始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努力找寻一个无人着眼的间隙。
欧儿被他“做贼心虚”的样子逗笑，又不忍看他继续为难，干脆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逗你呢。”
德一面感到轻松和释然，一面又有些内疚。
“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因为没有底气，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音都软绵绵的，像虚浮在半空之中，难以落地。
“没关系。”
“你能和我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说这话时，欧儿依然在笑，连他离开的背影，都好像无比雀跃。
他是那么坦诚，那么不留余力地爱着一个人。
即便那个人，连在阳光下亲吻他的勇气都没有，他也仍是甘之如饴。
“返程了吗？再不回来就该迟到了。”欧儿刚挤上轻轨，安的信息便发来了。
“回啦。”
“我已经在教室帮你占好座位了，课本和笔也从你宿舍取来了，你直接过来上课就行。”
“ok～占的第几排？”
“中间第四排，拥有绝佳视野的好地盘。”
“就不能占个最后一排吗？今天很累，不想做好学生了。??”
“想都别想。”似乎是觉得光靠文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语气，安还配上了“提刀威胁”的表情包。
“好的，谨遵安老师教诲。”
“什么安老师，不过是欧儿少爷的专属小书童罢了。”
小书童？
欧儿联想到安入学当天帮自己搬箱子、收拾行李的忙乱模样，又想到他这两天早课前帮自己带咖啡、占座位的兢兢业业，忍不住在人潮拥挤的轻轨上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