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不慌不忙,他一边调配着色泽不一的香粉,一边悠悠地解释道:“这些年闲来无事,我在朱颜阁偷师了不上调香的伎俩,你可知,这气味和药效,也是可以毫不相干的。世上催情香种类繁多,有味淡的,也有味浓的,所以,只要在其之上加一味比它更浓的,这催情香啊…可以呈现出任何味道。而方才那味香粉,除了味道俗气,闻着叫人作呕,并无任何催情之效。”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倏地点起一窜火苗,将那粘在指尖的一点余粉焚烧成了烟。
“…就与那晨儿一样。”
望着那烧得什么都不剩的指尖,枯荷眼里蓦然闪过一丝杀意。
松文再度蹙眉,但这次,不是因为熏香冲鼻,踌躇片刻,他道:“姑苏的事…风听雨曾有传音,他说…金暮朝的灵魂,已被他亲手烟灭,所以…”
话未说完,他就停住了嘴,没能把“大仇已报”给说出口,毕竟若真要报仇,此刻枯荷想要手刃的对象,远不止她金暮朝一个。
枯荷缓缓放下手,继续捣鼓熏香,同时一脸平静地道:“那便可惜了…回想起来,金暮朝这般坚毅,先被黥面印记羞辱,再糟百鬼撕裂致死,后又困入容器重生,被迫卖身,低贱地活了数年,还是无知无畏地与我敌对。我本还在想,这种下巴往天上长的傲气之人,就应关起来反复折磨,直到折断她纤细的脖子,压垮她修长的脊椎,碾碎她小巧的髌骨,让她最后只能低着头弯着腰跪在地上同我说话,那该是件多么愉悦的事情,魂飞烟灭…当真是便宜了她。”
所以说,泄恨的对象,又少了一个。
这番话,直让松文背脊发凉,沉默片刻,他只想另起话头,便生硬道:“今天,想调什么香?”
“催情香,” 枯荷随口一答,似笑非笑道:“好闻的那种,好不好?”
松文愣了一愣,手臂不自觉地抬起,好似随时准备要往鼻子上捂去。可枯荷也不理会他表达出来的不情愿,弹了弹指尖的余末后,他盖上炉鼎,再次点燃了香熏。
这次的烟雾是淡白色的,气味也寡淡许多,的确更合松文口味,但松文只吸了很小的一口,便马上又屏住了呼吸。
枯荷眼里带笑地望着他,调侃道:“怎么,更喜欢晨儿为你调的?”
闻言,松文赶紧摇头,捂着鼻尖不放,道:“你有伤,不能比剑。”
枯荷轻声笑了出来,他把燃着的香炉置在地上,推到松文身前,叹道:“怎么还是想着干架解决欲望?”
松文怔了怔,道:“另一种…有伤,也不行。”
说了两句话后,他这憋着的气也跑掉了大半。枯荷温柔地看着松文,挪动了蒲团的位置,往对方身边坐了过去。
“再憋就憋坏了。”
他抚上松文那捂住鼻尖的手,只用了很轻的力,便拉了下来。
“好好闻一闻,告诉我,喜不喜欢。”
望着此刻枯荷那莫名温柔的脸庞,松文很是恍然。
太不真实了,这随时会爆炸的家伙,何时如此温柔过?难不成,这便是特制催情香的神奇威力?
松文一时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觉地吸了一大口气。
还真的,挺好闻。
睫毛变得十分沉重,以至于把眼皮给耷拉了下来,可是他还想再看看枯荷的脸,便又强撑着把眼皮给抬了回去。
“喜欢…”
他嘟哝了一声。
视线越发模糊,恍惚间,松文看到了一抹苦涩的笑,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也是…”
望着这坠入梦乡还能保持端坐的人,枯荷心有悸动,却又不剩怅然,他伸手抚着松文的侧脸,探过身去,在其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低喃道:“...比喜欢…更喜欢…”
这份感情,沉淀了悠久的岁月,浓厚而绵长,让枯荷放肆得小心翼翼,克制得肆无忌惮。
“…所以,让我一人面对吧。”
那味香薰只有普通的安神之效,而枯荷因常年受噩梦惊扰,不得不长期点香助眠,以至于这一点点药效,早就对他没有半点作用了。
单凭蛮力,松文的确能守住枯荷,但若比起耍小聪明,枯荷有绝对的胜算。
溺水阁这座奢华舒适的大殿,曾让枯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坐吃等死一年有余的寝宫,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在他站起身来,正要往屋外走去时,一道暗淡的金光晃过眼角,留住了他的脚步。转头一看,便见有细细碎碎的金色微粒,缓缓凝聚在熟睡的松文面前,汇成了信笺的形状。
是传信符。
虽然看不清信上的内容,但他一眼便瞥到了一片花瓣。花瓣落在那信的启头,也不知是不经意的点缀,还是别出心裁的装饰,而那看似恬静的淡粉,莫名其妙的刺目。
犹豫片刻,枯荷又折了回去。
他并无偷看他人传信的喜好,只不过这一次,或是心血来潮,又或是,那是寄给松文的信件,他心里在意,也按捺不住好奇。
他拿起传信符,上面字迹工整秀雅,写了不长不短的一句话:
“三生定情,桑落乃我前世所负之人,因而对粼哥哥怀恨在心。数日前,他于姑苏犯下大祸,罪不可赦,此番出谷,我定将此叛族者擒下,也望粼哥哥多加小心。”
枯荷默默读完,一时迷惑不解,这负了桑落的人是谁?桑落又干松文何事?
更奇怪的是,这居然还涉及前世。
“还粼哥哥...喊这么亲密...”
他低喃着,捻起那片花瓣,贴在了鼻尖上,屋里熏香味浓郁,枯荷不得不细细嗅了片刻,才闻明白了这味道。
芍药花香,从前在松文身上闻到过几次,不仅仅是松文,他在另一人身上也闻到过。于是他心头一颤,将视线往信尾处挪去,便见那署名的位置,正好被自己的拇指给挡住了。
心脏跳得愈发唐突,仿佛都撞疼了胸口。
不知停驻了多久,枯荷才做好准备,忐忑地移开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