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11顿住了脚。

那个人穿着黑色风衣，就站在七八米外海岸边的一条栈道上，俯身在栏杆上望着他。

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黎秋。

这大概来自上一个副本中和大boss斗智斗勇后获得的直觉。

但他不确定这个人还会不会是他曾认识的那个人，那个英俊的阴郁的、神秘危险却又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的人。

王11咬牙拖着伤脚多走了几步，试图看清那人的脸。

没想到就靠近了这么两步，身边忽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人，将王11围住了。

“站住！什么人！”

王11愣了下，还是抬头看向黎秋。

好家伙，排场挺大，不愧是风社当家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人已经开始催他：“快点交代！”

这时海面上有一艘快艇从港湾驶过，长长的灯光越过沙滩一直扫到他们这边。

借着这灯光，王11看到黎秋的目光从那张刀刻般的轮廓中向自己投射过来。

是那张熟悉的脸，目光却似乎和之前不同。

王11无辜地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迷路了，还不小心崴脚了，你看。”

他撩起裤脚展示自己肿了起来的脚踝。

幸好今天的外训是便服行动，没有穿制服，不然可能现在已经被打成了筛子。王11心想。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假装乖觉地举起双手：“我马上就走。”

黎秋轻轻地抬了下手，王11身边的几个人便慢慢把武器放下了。

王11十分勉强地转过身打算往另一个方向走。

“慢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11停住了脚。

他的声音还是这样好听。

“你，”那个声音的主人对他的手下发出命令，“把他弄到那边。”

“是。”随即有个人走到王11旁边，从后面架起了他的两个胳膊。

“哎喂喂喂……”

王11刚张口想喊，黎秋又发话了：“没说让你拖。”

“哦哦哦，”那人改为把王11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我以为灭口呢。”

王11背后发毛，出了一层后怕的冷汗。

他被放置在岸边的一个小亭子里。

黎秋把手下打发走了，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你家住在哪？”

“我之前住西街那边，最近搬到杨树巷了。”王11如实回答。

黎秋走到王11面前，忽然蹲下了。

王11被吓得往后一缩。

黎秋瞥了他一眼，冰冷的细长手指捏住了他的脚腕。

王11立刻发出哀嚎。

虽然痛觉被降低了，但那种隐隐的针扎感也让人十分难熬。

“是扭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黎秋语气平淡地说。

“……可、可以吗？”王11说话都要结巴。

“你怕我？”黎秋抬起头，目光似在探究，“为什么？”

“啊，我就是听说这边那什么，有很多坏人，”王11挠头解释说，“但别误会，你看上去不像坏人。”

黎秋低下头笑了：“不像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纱布绷带，动作利索地往王11脚腕上缠。

王11这次没再出声。

黎秋有点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等到包扎完毕，王11才出声继续说道：“虽然那几个兄弟很凶，但先生看起来很有仁心。”

“你看人挺准的。”黎秋说。

才怪。王11在心里说。

他看不出黎秋此刻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海风轻拂过黎秋的额发，有一缕挂在了黎秋长长的睫毛上，令他闭了闭眼睛，起身时身形微晃。

“哎，小心！”王11不顾自己的脚，起身扶了他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离黎秋这么近，在这个游戏之中。

他闻到黎秋身上有开过枪的火药味，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和某种药粉的味道。

联想到刚才这人随手就能掏出的纱布……

“你受伤了？”王11敏感地判断出来。

黎秋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凌厉的光。

王11再次举起双手：“我就是鼻子灵，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秋冷笑了一声：“狗都没你灵。”

王11美滋滋地当做是夸奖了。

“我刚才在那边饭店吃饭，出来透透气，”黎秋说，“既然萍水相逢，那便就此别过吧。”

这句话说得也太像NPC了，王11狐疑地盯着他。

黎秋已经丢下王11往灯火辉煌的街对面走去，大概要回他刚才所说的饭店。

他背对着王11挥了挥手。

王11愣了半天神，忽然想起原本这次训练后大家需要穿过长街，回到远在杨树巷的警校大队。

现在几点了？

王11顾不得脚赶紧向警校的防线飞奔而去。

经过那家已经挂了歇业的饭店时，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凄惨的哀嚎，想必是某些帮派在肃清内务。

王11缩了缩脖子。

——至于后来因为归队过晚，被罚五百个仰卧起坐，做完肌肉痛了好多天的事，很长时间后回头想想，只是王11无数次被罚加练中不太重要的时刻。

只有黎秋的一颦一笑伴随着脚踝时不时发作的隐痛，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谁也没想到，在警队的前几个月屡次吊车尾，超艰难才能通过考核的王11，竟然会在离校前成为优秀学员代表。

由于王11之前在现实中就挺喜欢射击，加入枪械课后，他的射击成绩一直不错，堪堪将他刚合格的体能分平均了一下，把总成绩拉回到了中等水平。

教官苦口婆心地找他谈了一次，说体能一点也不能松懈，以后要去警局的话，不仅打枪水平要好，还要通过警局自己的极限测试，到时候要求还要比现在更严格。

王11苦笑，体能不好是我不想吗，让自己这种游戏宅男干这些，不是强人所难吗！就说咱这游戏到底有没有一键跳过键啊我买我买还不行吗！

转眼间，一年期的训练就要结束。在警队的最后几项训练中，他们要通过严厉的心理和刑讯模拟考验。

说是模拟，体感却不比真实差多少。什么电刑棍刑鞭刑，还有些奇奇怪怪王11叫不上来的装备轮番上阵，折腾得学员们苦不堪言。

这时候痛觉调低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王11第一次在受刑时淡然处之的时候，教官尚且不以为意，甚至默默加大了一点力度。

但每一次不管什么级别的刑讯模拟，王11都没掉过链子。即使是被各种刑罚虐得冷汗满身，或是被不许睡觉的心理战磨得目光呆滞，他从未求饶过一次，也没有吐露过任何讯息。

这也太优秀了！教官激动地给他的成绩表打上了四个A。

——事实上由于痛觉太低，王11只是在为那些针刺或是轻划的痛感微微发愁，或是在本来就没必要睡眠的空档期默默发呆。

多亏系统，感恩系统。

总之，经过这些严（非）格（人）的训（折）练（磨），毕业日终于到了。

王11在总评表上获得了还不错的评价，综合成绩名列前茅。在被问及分配意向时，他非常坚定地选择了港口一带、风社地盘的警局。

“怎么，想去管海啊？”教官问他。

王11笑着摇头，半开玩笑地答：“想去管管这乱世。”

“有志气！”教官大方地在他的志愿表上盖了红章，“向前进要志气高？”

王11双脚一并，敬了个礼：“愿能共建社会好！”

“当初收下你，就是因为你背住这句话，”教官感慨说，“我没看错人。”

王11转过身后才敢吐吐舌头。

背住这句话，是因为在任何解谜游戏里，写在明面上的标语都是超级无敌重要的。

那句话贴在警队外面，很显然是一种芝麻开门的口令。

对游戏的设计过于熟悉，有时候也算一种作弊。

对王11来说，目前最大的困惑是，这个游戏目前还没有出现让他觉得特别刺激有趣的场面。

这很奇怪。

游戏是一种娱乐项目，目的是刺激人的激素分泌，给人带来新鲜的快感。

游戏进程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这些他还几乎没有体验到一点。

要么是他选择的这条路的特殊属性，要么，这个游戏不是靠游戏过程来制造这些感受。

王11忽然想起上个游戏中那个超级无敌怕死的小姑娘，墨迹。

在脑机营造的全息游戏中死亡，虽然生理和心理上的感受会很真实，但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实质的伤害。

但不管怎么说，没人会对死亡无动于衷。

或许这种高危设定要激发的就是玩家对死亡的逃避和恐惧。

那样就合理了，因为王11选的这条路，目前还在警队的庇护之下，没能真实地触到这个残酷社会的切实感。

离开警队后，王11如愿来到了港门警局。

作为优秀毕业生，队友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十一，祝你以后一帆风顺，为民服务！”

“那片租房很贵的，要努力工作，将来好好养家啊！”

高脚的香槟杯里，细小的泡沫在杯口轻触的脆声中升腾着，仿佛象征某种蒸蒸日上、平步青云的美好未来。

王11谢过大家的祝贺，只身一人背着包走进了警局。

——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因体能差劲、骄傲自恃、不愿听从命令被“开除”了。

还是有些遗憾的，王11心想。

自己的照片在警队的优秀毕业生宣传栏还没挂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