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快了。

这不是一句虚无的感叹，而是王11最近的切身实感。

这个游戏里的时间在加快。

有时候感觉天亮之后还没做多少事，太阳就又西斜了。或许这是系统的一种提醒，告诫大家抓紧时间，争取在倒计时结束前完成任务。

最近江湖上各个帮派内部都十分动荡。

权力的争夺本就是动态的，加上玩家们前赴后继来搅乱局势，如今各个帮派的内部情况都是鱼龙混杂，复杂莫测。

凌晨时分，几缕朦胧的晨曦还未穿过冷清的雾气，兰街上顽固地残留着夜场的古怪香味和馊味。

王11刷啦啦地拽开了结满露水的铁皮车顶棚。

他的煤气阀有点不太好使，用力扭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着，短袖衫背后汗湿了一片。

游戏里非要设置这么潮湿又炎热的夏天，除了用来折磨人之外，实在想不到别的作用。

“冻柠茶一杯！”有穿吊带的爆炸头小姐姐过来敲他的玻璃柜。

“这么早喝冻柠茶？”

小姐姐挑起细细的柳叶弯眉：“你开门做生意卖得，我买不得？”

“好好好，给你做，顺便降降火。”王11手上忙活着，将粗制滥造的甜水递过去。

街上渐渐有了人影。蒸笼上冒出滚滚热气时，又一天的晨光如纱线从巷口斜照过来。

上学的小孩叽叽喳喳围在摊位前要买蜂窝饼，王11应对不暇，指挥他们自己把钢镚扔进铁皮罐。

“老板，有包子吗？”有人问。

“等会儿我看看啊，”王11扯了块抹布垫着手小心地给蒸笼边揭开了条缝，却电光火石间认出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

他猛然抬起头，氤氲的热气之中，那人戴着金丝眼镜微微笑着，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也穿着一整套板正的西装。

这是他曾经设想过的场景，但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王11眨了眨眼，确定对方并不认识自己。

除了声音之外，这人还有张和黎秋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意思，失忆了？

王11呆了半晌，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摸着蒸笼，被热气烫得嗷了一声。

那人对他的惨剧充耳不闻，只掂脚看了一眼，没什么感情色彩地开口问道：“好了吗？”

“啊，什么？”王11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之前说要包子来着，赶快拿了张油纸袋，“要几个？”

“两个，谢谢。”那人掏出纸币放在铁皮罐中。

“零钱自己找啊。”王11百忙之中说了句。

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包子，对他礼貌地点头：“不必，谢谢。”

王11没时间发呆，只趁空远远地望了几眼他的背影。

这个游戏里难道有好几个黎秋吗……怎么这个不太像啊。

难道是共用一张脸的另一个NPC？

由于有些魂不守舍，王11再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时，日头已经西斜，他摊位上的许多食材都开始发酸了。

他的小摊旁边的那家小饭店已经开了门，几个伙计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

这家门店最近易了主，有几天没开门了。这种以夜宵为主的饭店和早餐摊不一样，每天的开门时间一般会比较迟，晚上才是最忙的时段。因此王11白天占这里摆早餐才不会被驱逐。

不知不觉间，一天又要过去了。

王11用袖口抹了把汗，擦净摊位隔板溅上的油污，将收拾下来的一大桶泔水拎到街角倒掉。

再回到摊位准备撤退时，隔壁的饭店里忽然走出一个人，看上去是这家店的新老板。

“今天是重新开张第一天，打起精神来，哎那边那个摆摊的，不要占我门面啊……”

啧，这不是正在收摊吗？给不给人活路了……王11不耐烦地看过去，刚准备呛声两句，忽然发现这张脸有点面熟。

“你……阿远？”

那人也愣了：“你你你，是那个菜鸟，王几来着，王七？王九？”

王11打了个哈哈：“很接近了，十一，叫我十一就行。”

他走上前跟这位大佬握了个手。

“啊对，十一，你怎么来开小摊了？”阿远上下打量着他，“这段时间忙什么呢。”

“瞎忙，最后两手空。”王11摊了摊手，“看你这事业做得不错啊，都开上店了。”

阿远朝空中吐了口虚拟香烟：“说实话，太难了，世道不安生，生意也不好做。”

王11点点头：“这片是风社的地盘吧？最近情况怎么样啊？”

“风社这边算是全市最安全的了，保命问题不大，”阿远说，“黎老大还是有点东西。”

看来他在这个游戏中的策略就是挣得一个立足之地，在倒计时结束或是任务完成提前结束之前，保证活着。

说话间，摊位上有了客人，阿远热情招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王11自便：“开张了开张了，先去忙了，回聊啊！”

王11推着早点车慢慢走过余晖满布的街道。

不管怎么说，阿远看起来还是挺有精神头的，这蛮好的。

而他自己似乎已经被这漫长的训练和等待消耗到身心俱疲。

这个游戏也……太不好玩了。

他将车子推进自己住处旁边的那个小巷边上，用遮雨布蒙好。

这里窝棚遍布，人员混杂，王11租了个小小的房间聊作栖身之所。

他慢慢拖着步子往住处走，刚走了两步，就见一群一看就不太正经的人舞刀弄棒地从那个小巷子里钻出来。

大概为了阻挡后面追赶的人，他们随手就把王11的小摊掀翻在路上，一时各种盆盆罐罐翻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也太殃及池鱼了吧！

王11叉着腰站在旁边，想着等这些人跑过去了再收拾一下。

没想到有个人可能看到他站在这里感觉不顺眼，竟然顺手抡着棒子就朝他脑袋招呼。

王11已经很久不训练，但警校技能给的反应还在，一矮身躲过了这一棒，没忍住伸脚踹了下对方腰眼，将人轻而易举地踹倒了。

“兄弟们，他肯定是风社的，上！”那小混混倒在地上指鹿为马。

周围的一群乌合之众也是压根不动脑子，真就跟着上了。

谁怕谁啊……王11本就盼着能和帮派扯上点瓜葛，撸着袖子大展拳脚先发制人，一时竟然真的放倒了好几个。

“行了，风社的快过来了，先撤！”有人招呼道。

一群人又呼啦啦作鸟兽散。

王11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无奈地走上前一样样捡起自己的摊位家当。

他来这里之后虽然也得按时交保护费，但还真没遇过被混混无理由找茬的情况。

心疼。

正收拾着，巷子那边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似乎没那么急，听步伐是大概五六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王11没抬头，只艰难挪出一块地方给他们走。

有几个人走过去了，最后一个人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皮鞋擦得铮亮，几乎映出王11自己的脸。

王11没抬头，心里却暗自计较着，如果这些人是风社的，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找个机会加入。

“抱歉啊，”他慢慢抬起头，“刚才来一群小混混，他们……”

他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早上刚刚见过，没想到这会儿又见面了。

这一次，那两片镜片后面的眼睛是深邃的，如同那夜灯火阑珊的深海。

这一次是他。

“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黎秋对他说，那话音里藏着一丝笑意，又或是不怀好意，王11无从分辨。

但他能确定的是，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他摊位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好些东西被弄坏了，可能要重新买，王11也懒得分辨，一股脑堆在了车上。

轻描淡写地道了个歉后，黎秋抬脚绕过地上的水洼准备离开。

王11忽然咧嘴呻吟了一声。

黎秋果然停步朝他看过来。

“没事没事，”王11一瘸一拐地扶着墙走出巷道，“就刚才跟那几个坏人打了一场，吃点亏，他们也没捞到好。”

“哦？”黎秋果然感兴趣地看向他，“没捞到好？”

王11撇了撇嘴。

先问的是自己的战力，而不是受了什么伤。

大佬果然还是无情啊。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黎秋已经一掌招呼过来。

匆促之间，王11只得抬手应对，堪堪在掌风触及胸口前架住黎秋的小臂，左手翻腕上托。两臂相错之间，黎秋另一只手化指为剑，刺向王11的左肩。

王11仰身避过，脚下想要去扫黎秋的腿，却被刚才的伤势限制，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

黎秋趁势欺上，抬脚踹向王11正后仰着的太阳穴。

一刹间王11动作一换，指尖向下一压掠过了黎秋的咽喉。

下一刻黎秋折腿收脚，王11也收手后退。

黎秋的脖颈里留下一线浅色，来自王11手指尖夹着的一片树叶。

“不错。”黎秋赞许地说。

他抬手摘掉眼镜，将西服上衣脱了下来，开始很有耐心地挽起衬衫袖子。

王11呆呆地看着他。

啥意思，刚才被皮肤限制住了，现在要全力发挥好好揍我了？

“你是这里摆摊的，对吧？”黎秋漫不经心地问。

“啊，是。”

“走吧，你带路。”

“行，我带路……去哪？”

黎秋看着他笑了笑：“我饿了，附近有没有好吃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