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大主教施展的隔绝屏障竟然失效了,魔气四溢。然而精灵们却毫无察觉,继续向着黑气翻腾的中心深入。
布琳希尔德不得不站出来阻止他们:“别再往前了,这里到处都是魔气。”
精灵祭司看了她一眼,停了下来,其他精灵也跟着停下,但是议论纷纷:“我就说这个混血种有古怪,她能看到魔气,肯定是跟魔鬼做了交易!”
“会不会有诈?我什么都没看到,她怎么可能看到魔气,肯定是诓我们的!”
“说泉水是魔气泄露源头让我们来泉水的是她,现在说里面魔气太重的不让我们进也是她,真当我们好骗是不是?”
……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正如艾尔维拉说的那样,精灵们本就对她混血儿的身份心有芥蒂,带着偏见看她。即使她是出于好心提醒,但是一旦表露出她和黑暗势力有所关联,精灵们根本不会感谢她,她的善意与真心,反而会招来质疑、诘问与责难,自讨苦吃。
艾尔维拉眼神一暗,她早就劝过布琳希尔德不要跟精灵们产生纠葛,明哲保身,此刻,她想看看布琳希尔德会做何反应。
可惜,布琳希尔德脸上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愤懑与委屈,反而神色平静地解释:“水源的确是魔气泄露的源头,光明教会的安东尼大主教也证实了。我的确能看到魔气,这里的魔气四溢,里面的情况只怕更糟糕,所以才拦着你们而已。”
精灵们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看布琳希尔德的眼神依旧是冷漠中夹杂着厌恶。当对一个人有偏见的时候,就算她说的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也会觉得是假话。
“您会觉得难过吗?”精灵祭司一直静静听着,突然开口询问。
布琳希尔德还以为是精灵祭司在问哪个精灵的身体状况,结果精灵祭司却开口说:“母亲,看到您的孩子们了吗?他们冷漠,固执,漠视生命,漠视善良,漠视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贪婪自私又丑恶,这还是您的孩子吗?”
她是在和谁说话?
众人心中闪过这个疑问,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滚滚黑烟扑面而来,脚下有植物快速生根发芽,抽枝长叶。无数株紫黑色的嫩芽破土而出,见光暴涨,迅速抽苔开花,黑色的茎叶,暗紫色的花朵,花朵的花蕊处散发出浓稠液体状的黑色不明物。
一瞬间,变成了紫色花朵的海洋。
花朵上肉眼可见的黑色不明物十分诡异,事发突然,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更别说欣赏这些紫色的花朵了。艾尔维拉第一时间揽住了布琳希尔德,用身体护住了她。
精灵中,精灵护卫立刻成守护姿态护住了精灵祭司,精灵祭司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讶神情,对紫色花海的出现感到理所当然。
不对!布琳希尔德瞳孔猛地收缩——从一开始,精灵祭司的态度就很诡异……
陆陆续续也有人察觉了异常,看向了精灵祭司,只可惜现在已经晚了,精灵祭司俯身摘下一朵诡异的紫色花朵,掐断的茎流出鲜红的汁液,像血一样。
精灵祭司低头,轻嗅芬芳:“母亲,开始审判吧!”
布琳希尔德什么都来不及做,下意识紧紧抱住了艾尔维拉,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
眼前本是一片漆黑,漆黑中嘈杂一片,布琳希尔德心头一紧,勉强镇定下来,轻声呼唤:“艾尔维拉——”
手上一阵温凉的触感,是艾尔维拉握住她的手:“我在。”
布琳希尔德这才松了一口气,握紧艾尔维拉,仿佛有无穷的勇气从握紧的双手传递过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这时黑暗中有白光投射过来,布琳希尔德下意识地看向光源——
光源中心是一个半人半树的奇怪存在,靠近地面是盘虬错节的树根,再往上是褐色的粗糙树干,再往上逐渐变淡过渡成一截白皙柔软的腰肢,下垂干瘪的乳 房,一张秀丽圣洁的脸庞,绿色的眼眸和头顶的树叶的颜色一致。头顶的墨绿色的头发倒竖,末端化成无数绿色树枝,上面长满了树叶。
“过来吧,我的孩子们,”那个树人此刻开始说话了。精灵们一阵骚动,没有人上前,这时,人群两侧传来阵阵惊呼声,布琳希尔德循声望去,神情冷漠的精灵祭司率领一群手持弓箭的年轻精灵与人群对峙,驱赶他们上前。
“是你!”一个精灵惊呼,布琳希尔德隐约记得他好像是精灵族的什么长老,精灵长老一脸不可置信:“大祭司,你居然背叛了精灵族!背弃了精灵神的指引,投靠黑暗阵营……”
人群中一阵骚动:“什么!大祭司叛变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祭司投靠了谁?黑暗阵营?怎么会……”
面对精灵长老的指责,精灵祭司依旧神色冰冷:“就是如此丑恶的嘴脸,充满罪恶的种族,本不该留存于世。母亲啊,你该睁眼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深爱的子女们!”
精灵长老察觉到不对劲,慌忙追问:“普利斯特,你要做什么!”
“普利斯特,”精灵祭司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喃喃低语:“这个名字,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啊……”
精灵祭司捧起散发着魔气的紫色花束,不顾周围年轻精灵们的挽留,一步一步上前。
“普利斯特——”
最后是艾尔维拉的呼唤,但是精灵祭司只是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毁灭吧……”
精灵祭司靠近光源里的树人,一根墨绿色的枝条捅穿了她的腹部,她身形晃动了一下,继续上前,被另一个根枝条捅穿了胸腔,从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红的血液。在生命的尽头,精灵祭司却用尽全力伸手去拥抱杀死她的树人,最后双手无力垂下。
“普利斯特——”
奇怪的呼唤回荡在人群上空,嗓音粗粝得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石头。人群张望一圈,最后惊恐地发现声音居然是树人发出来的。
布琳希尔德曾经听说,死神在收割人们生命的时候,为了确认目标与死亡名单是否对应,会查看这个人的回忆。那时候的查看回忆这一行为还没有命名,直到很多年以后,遥远的东方传来了神奇的小玩意“走马灯”,能够将画面连续播放,从此死神的回忆查看有了名字,叫“死神走马灯”。
不知道精灵族的死亡是不是也由死神掌管,但是从贯穿精灵祭司胸口的那根树枝上方,真的浮现出了“死神走马灯”——那是普利斯特作为精灵祭司的漫长而乏味的一生。
先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传来轻柔的歌声——
“花朵为何绽放
果实为何繁盛
牛羊成群,瓜果绵迭
这都是精灵神的馈赠
花朵或果实
舞蹈或歌唱
伟大的精灵神
我们该如何报答您
情感如同火焰高涨
却被困于山峦之间
风带不去歌颂之声
水载不去鲜花瓜果
精灵神路过这繁华人间
留下她之爱子作为信使
普利斯特——
凡吾旨意,皆可传唱
凡彼回馈,皆可通达
”
普利斯特破壳而出,迎接她的是一只银发精灵,口中还为她唱着诞歌,伸手为她披上了繁复刺绣的长袍。
唱完诞歌后,银发精灵笑眯眯地自我介绍说:“你好,普利斯特,我是奥罗拉。”
普利斯特高冷地点了点头,奥罗拉一把揽住她:“走吧,我带你看看这个新世界。”
普利斯特被拽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跟着奥罗拉逛遍了整个精灵之森,她们去看了日出日落,去观看林中母鹿产崽,跳起来够树梢的果实,被青涩的果子酸到皱眉,又拿着果子骗其他精灵说不酸,败露后手拉手落荒而逃。
后来,精灵族偏安一隅,发展壮大,外面的世界却由粗鲁残忍的兽人统治。直到某天,一个兽人闯进了精灵之森,遭到守护精灵的驱逐后,他捶胸大怒,破坏植被,掳走了几只精灵,狼狈逃走。
精灵们乱成一团,是普利斯特拉着奥罗拉,她们站了出来,提议要营救回同伴。精灵群一片沉寂,但普利斯特和奥罗拉义无反顾,只身深入敌营,打伤兽人,背回了奄奄一息的同伴。
也因此,精灵族与兽人的战争一触即发。普利斯特站上台,发表了演讲,鼓励同胞们拿起武器反抗兽人,精灵们逐渐被说服,群情激愤。透过人群,能看到奥罗拉一直在下面为她摇旗呐喊。
普利斯特领导精灵族率先攻击了兽人,这场战争死伤无数,最后以精灵族胜利告终。兽人们溃败逃回深山密林,精灵们占领了平原、山丘、湖泊和大海。
当普利斯特宣告战争胜利的时候,所有精灵都在为战争胜利而欢呼,人群中唯独少了奥罗拉。普利斯特找到奥罗拉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在为死去的同胞们收敛尸首,她把尸体埋葬在精灵母树周围,在他们的埋骨地上面种上了鲜花,下葬时为他们唱起了葬歌。
后来精灵国越来越繁荣昌盛,精灵们都衣食无忧,他们占有最肥沃最富饶的土地,荒废了狩猎与采集,他们无需劳作就能获得锦衣玉食的生活,因为矮人为了矿产卖身给他们。矮人工匠用机械代替人工,矮人族蓬勃发展,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并不需要所谓的主人,于是掀起了机械暴乱,精灵族输掉战争,不得不退回了精灵之森。
精灵之森周围满是精灵,但是他们再也不会载歌载舞,歌颂精灵神。
有新的精灵诞生,奥罗拉再次唱起了诞歌,只有普利斯特开口为她唱和声,这只精灵,叫艾尔维拉,是精灵族战败后出生的第一只精灵。
兽人战争后的奢靡生活腐蚀了精灵族,他们好逸恶劳,适应不了矮人战争的失利,他们认为都是普利斯特领导有误,才会输了战争。群情激愤下,甚至要对普利斯特施加火刑,关键时刻是奥罗拉代替了普利斯特,从容赴死。
在火刑架上,奥罗拉没有变成一具焦尸,反而化作一阵光点,逸散在空气中。精灵们认为这是精灵神的神迹,于是放了普利斯特,甚至跪地求饶,诚惶诚恐。只是从那以后,精灵们诞生再也不会有诞歌了,普利斯特也越发冷漠。
“死神走马灯”到此戛然而止,布琳希尔德却久久回不过神,在那短暂的“死神走马灯”中,她带入普利斯特的视角,看着精灵族的生活原本宁静祥和,突然被打乱,到奋起反抗,再到战争胜利躺平享受胜利果实,到最后大厦将倾,战争溃败。
光源里,树人用两支贯穿精灵祭司的树枝将她托举过头顶,粘稠的血液顺着树枝淅淅沥沥地流淌下来,神圣而血腥。
“下一个——”
人群上方回荡着树人粗粝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