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尖刚触碰到铜人，李舒云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涌出，将他的意识从梦境中吸入铜人的身体。眼前事物旋转扭曲，散碎融化成一滩黑雾。

猛然睁眼！

他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手上坚硬温热的触感还在，李舒云撑起身子将手掌抬起，只见自己的右手赫然紧握着那尊梦里的小铜人，铜人身上还刻着他看不明白的符咒。

将铜人揣进兜里，李舒云决定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好捋捋烦乱的思绪。

木门吱呀打开。

脚步还没迈出门口，李舒云就被门外人吓退一步。

“莫...莫道长？”门口赫然站着黄袍高髻，眉目清秀的小道士，他手持浮尘，单手竖于胸前颔首作揖，不好意思地说：“李施主受惊了，贫道特来叨扰。”

出去走走的计划泡汤，李舒云将他迎进门内。

这是今日第二个不速之客。

莫道长一入门，便皱眉往四周环顾，像在找什么。

李舒云这厢也满腹心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将关于“子湛”的事情和盘托出，子湛对他大约没有恶意，甚至是李舒云一次两次的救命恩人。而照之前梦境来看，他似乎并不太愿意被莫道士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小道长果然是来问他昨天夜里被“夺舍”一事，李舒云思忖片刻，便用“一问三不知”的法子搪塞了过去。

“哎——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问了，夺舍者昨晚救了力公子一命，想来也没存什么坏心事。我素闻李将军一家行善积德，想来是谁受了李家恩惠，暗中报答也不无可能。”

“可..可能是吧..”李舒云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他敷衍过去了。

莫道长看着他闪躲不明的眼神，心下无奈“摇头”：看来这李公子还是不会撒谎。

夺舍一事估计是得不到什么线索了，莫道长换了个话头：“李公子可修整妥当了？若午间无事，可否领几位精兵来助小道布阵？”

“当然可以。”

二人言罢，直奔军营，李舒云寻了齐越，叫上昨日挑选出的几位精兵，共同前往沟壑旁，帮助莫道长设下伏妖铃阵，他将手上铜铃按照道长交待的那般，按位置挂在红绳上。

“奇怪了，莫道长，眼下风沙正盛，为何铜铃一声不响。”

“这铜铃在制作时，便往铜水里炼了符咒，后又经众师长念咒开光，自然与凡物不同。”

“铜水..符咒...”

李舒云喃喃重复，不由自主回忆起梦境中的一切，小子湛给自己做的替身铜人还压在枕头下呢...

忽然有个念头闪过，李舒云开口将自己的想法告之莫道长：

“莫道长，前几日我们用土袋巨石想要压住跌在坑里的妖尸，这些妖尸力气异常大，很快便能逃脱出来。但我有一想法，若是以炼化了符咒的铜水浇之，再用河水冷却凝固，可否这些妖尸被炼固在其中...”

没等李舒云说完，莫道长便定了身形，目光沉沉地往他这边看来：

“李公子所说并无道理，之前我们用一些符咒法器对付这些妖尸，只能减缓它们的速度气力，无法彻底制服他们。但若以符咒法器融入铜水，他们的妖化程度便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克制，再加上铜水冷却后的坚固，没准真的逃脱不出。”

李舒云也没想到自己由梦所感的想法竟真能派上用场：

“我知道这附近城镇中就有好几家铁铺子，趁着天色未晚，不如莫道长即刻跟我走一趟。”

莫道长立刻应允了他，嘱咐齐越与几个士兵继续留在这里铺设阵法后，二人便先行离开，分头行动。

李舒云先回军营将法子禀告给了阿爹和陈大人，征得同意后便派了几个靠谱的将士取了银钱到镇子上寻铁铺。莫道长则回到自己的行馆，将那些个可以炼化的符咒、法器全都取了出来。

二人约定在附近镇子上最大的铁铺见面，这里有着全镇最大的炼铜炉，几个师傅得了军令将自家铺子里的现有的料子全都丢到了炉子里。

日薄西山，将天边染成酡红色。铁铺内，最大的炼铜炉正吞吐着火焰，炉中铜料早已熔成沸腾的金红色液浪、翻涌着气泡。看着时机已到，莫道长命令几个将士将自己整理出来的几箱法器、符咒都倒入炉内，火苗轰然窜起，与漫天红霞辉映，把众人映得满面火光，熔炉蒸腾的热浪中，天地仿佛都被炼化进去，将暮色都炼得发烫。

“李小公子，这铜水已经准备妥当。但现在天色尚早，举例妖尸异变还有一段时间，若是让铜水一直这样摆放恐怕不久就会凝固。”

“莫道长，这事我早就考虑到了。”李舒云拍手两下，便有几十名士兵推着木车进来，这木车上大大小小放了十来个炼铜炉。

“我让将士领了军令和银钱，把这周边大小适中的炼铜炉都给寻了来，到时候我让将士们将这些铜水分倒在这些炼铜炉内，到时候在万葬坑附近生好烈火准备着。”

“如此甚好。”

为了避免出现昨日的情况。未及天色全暗，李震便带领众人守在周围。

果不其然，这些妖尸异变之速较昨日又早一个时辰。万葬坑中忽闻窸窣异响，像朽木碾过青石。片刻之间，泥土翻涌，惨白指节破土而出，骨头响动如裂冰声声，但见骸骨自腰椎处节节弹起。不消一会儿，便有上百只妖尸从坑内爬了出来。

眼看时机成熟，莫道长念咒催动阵法，千百只伏妖铃无风自响。此时大部分妖尸都跨过了沟壑，受到伏妖阵的影响，纷纷定在原地，像是偶人的操纵之线一一断裂，他们不受控制地扭曲身体，关节卸了力气缓缓向后倒去。

莫道长先一步跃至坑边，确认情况已经稳定，立刻摆动浮尘掀起沙尘风暴将那些没有跌入深沟中的妖尸卷入其中。众人看见那小型的沙尘暴，知道那是莫道长的讯号，千百将士当即从隐蔽处冲了出去，将早就准备好的十几炉铜水用推车运了出去。

数十辆木车疾驰而至，车轮碾过碎石发出隆隆声响，与伏妖铃的清鸣交织着在深夜中奏鸣。上百位将士暴喝声声，双手发力将滚烫的铜水倾倒入沟壑，赤金的铜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刹那间，沟壑内腾起白雾，李舒云见状，马上振臂向后方挥旗招呼：

“泼水！”

后方的士兵们闻声而动，十几辆载着井水的推车同时发出，清冽的井水注入沟壑。铜水遇冷迸发出更加剧烈的轰鸣，蒸腾的雾气中妖尸们的变容变得更加扭曲模糊，但由于伏妖阵的效果还没散去，它们只能跌在坑中，任人摆布。

白雾渐渐散去，只见沟壑内已然凝固成一座巨大的铜墙，数百妖尸被牢牢禁锢其中，扭曲的肢体与空洞的眼窝在其中隐现，远远望去像是阿鼻地狱才有的场景。

众人拿着武器屏息凝神，紧张关注着深壑中的情况，若是此法不通必然又是一场恶战...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这些被凝在铜壁内的妖尸发出低微的嘶鸣声，它们黑漆一片的眼眶中似乎闪动着挣扎的情绪，部分从铜壁中突出的指骨和四肢在艰难微弱的活动。但这种程度的挣扎根本无法撼动已经凝固坚硬的铜壁，李震上前一步用贴有符咒的利剑砍下其中一只抖动的骨爪，骨爪落在地面如同蛆虫蛄蛹动弹片刻就停住了，再不像先前那般脱离了妖尸的身体还能作妖。

“成了！” 莫道长口中念咒，拂尘一扫，这些妖尸仅有的一些活动力都被剥夺。

李震眼中难掩欣喜之色，长叹一声随之大笑起来。众将士见状，手中的武器盾牌纷纷落地作响。有人抚掌大笑；有人挥刀向天，高呼大捷；更有甚者相拥而泣。

李舒云望着这铜铸的屏障，捂着逐渐趋于平稳的胸口后退一步，虽然紧张的神经还在突突跳动，但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李震担心后续又有异变，于是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将士，连同莫道长等人准备守在原地。李舒云原本也想陪着阿爹他们在此处静观其变，可李震念他有功，又是军中新人，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强行叫齐越带他回去了。

李舒云最终没有推脱，因为心下他也有想要快点见到的人。

回到行馆，房内只剩一人，一豆油灯摇摇晃晃、明明灭灭，与这凉丝丝的月光交相辉映，多了些旖旎诡异之感。李舒云不敢把油灯点的太亮，害怕他在房内对着空气说话的行为，叫外人看去，说他发了癔症。

晦暗不明的灯光下，黄色模糊的铜镜映照出李舒云略显疲惫的容貌，但眼神却是兴奋得灼灼发亮。

“有什么事这么开心？”

那陌生低沉的声音在极近的耳侧响起，李舒感觉有些怪异的舒痒，不由地挠了挠，又用手在耳边挥动几下：

“你下次说话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怪...怪瘆人的。”

“是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