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陵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日,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炉中炙烤了许久,浑身都乏力得很,里衣虽然换过,但不一会儿便被汗浸湿,黏/腻的粘在身上。
“来人。”魏延陵哑着嗓子喊,首先进来的是季君知,身后跟着孙海宁,“陛下可算是醒了。”季君知进来的时候眼下挂着明显的乌青,“君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魏延陵接过孙宁海端上的茶都来不及饮一口,便急着问道。
“已经戌时六刻了,陛下昏睡了一天一夜。”
“多亏了季大人一刻不离地守在御书房门外,这才没有走漏了陛下受伤的消息。”孙海宁极有眼色地捧了季君知一把。
季君知伏跪下来,“陛下,赵家父子及所豢养的江湖人士已全部拿下,现正羁押在大理寺中。陛下受伤的消息已被我压下了,只假说陛下尚在西郊秋猎未归。”
魏延陵看着季君知勉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以示嘉奖,“君知,你做得很好。”
皱眉思索了片刻又问:“君知,裳卿如何了?”终归还是放心不下,那日他们兵荒马乱中坠崖,他昏迷前隐约还惦念着裳泽肩上的伤。
他那么漂亮的剑法,若因为肩上的伤而废弛,那该多可惜。
“裳大人当日本无大碍,如今正在府中休养,陛下不必担忧。”季君知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怪异,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只能在魏延陵说完让他回府好生歇息的时候躬身告退了。
季君知确实已经疲惫至极,自魏延陵出宫秋猎那日起他便没睡过一天好觉,后来盯着赵家的手下传来消息说赵家有异动,他率人百里奇袭,几乎翻遍了一整座氓山才找到魏延陵和裳泽,而后又在御书房门口守了一天一夜,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魏延陵看着季君知走远才招手唤了送季君知出去刚刚折返的孙宁海到近前来,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去请裳大人来。带上软轿去,挑几个稳重点的轿夫,叮嘱他们务必小心些,裳大人身上还有伤,出门前提醒裳大人添件衣服,天凉了。”
孙海宁一一记下了,才领命出去,到了裳泽府上也不敢坐,恭恭敬敬地站着等裳泽更了衣,才将人请上软轿。
裳泽到的时候魏延陵刚刚批阅完一卷奏折,搁下笔后习惯性地往门口看了一眼,便看见门口立了个青绿祥云纹衫的佳公子,面容俊逸出尘,一双桃花眼盈盈地勾人,平日里惯爱把玩的小竹扇此刻闲闲地别在腰间,晃动的烛光里,倒真像个贪恋俗世红尘的谪仙人。
裳泽自己都没有注意,他今日接到孙海宁传的口谕,便进内间换了这件从江宁回来后新作的长衫。
到了宫中礼数依旧要作全,裳泽行到魏延陵五步之外便躬身下跪,魏延陵抢了两步过去,探身扶起裳泽,当着孙海宁的面说得冠冕堂皇,“裳卿有伤在身,便不必拘着这些俗礼了。”说完便挥手让孙宁海退了出去。
魏延陵一把拉过裳泽锁进怀里,便要扯开裳泽的衣襟,裳泽欲躲,又念着他手臂和背部的伤不敢动,被他一下激得双颊通红。
“陛下!不可。”裳泽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说到后面又赶紧压下来。魏延陵看着他这副模样存了心思要挑逗,贴着裳泽的耳朵问,“阿泽,你叫朕什么?”刻意放慢了语气,呼出的热气全数喷在裳泽耳廓里。裳泽的耳朵本身就敏感,被他这么一激,倒不知是耳朵痒还是心里痒,半边身子都麻了。
“延陵。”裳泽依言改了口,眼里润润的,含着一汪春/水似的,看得人心头软。
魏延陵拥着裳泽跌到御座里,纵使御座宽大,两个成年男子也难免拥挤,魏延陵的一只手垫在裳泽身后,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的一层层拨开裳泽的衣领,嘴里说着,“莫动,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如何了。”
待他看完,裳泽的耳垂已红得跟血滴子似的,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衣襟。
裳大人双颊发红的害羞模样实在难得得紧,魏延陵心里有根羽毛挠啊挠一样,忍不住要出言挑逗,“阿泽你赤裸上身的样子朕都见过,如今还有什么可羞的?”
裳泽回身时便看见魏延陵那上挑的眼,纵是那世家小姐眼中狐狸样的裳泽也被撩拨地心头一动。
裳泽暗自咬了自己蛇尖一下,慌忙将话题往正事上转。
“延陵,赵氏父子可都羁押进大理寺了?”
看着裳泽提及正事,魏延陵也不敢马虎,收了心思告诉他,“正是。”
“朝中其余的赵氏余孽,与赵逸书关系亲近的都已经被君知拿下了,剩下的他不敢妄动,还要等朕定夺。”
裳泽点点头,“延陵,咱们这次恐怕到了饶人处,也不得不饶人啊。”
“阿泽,我们筹谋了这么久,这些伤便是白受的么?”魏延陵偶尔还是有些掩不住的少年气,尽管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成熟、稳重、顾全大局,正因如此,裳泽才更加不舍得挫他的锋芒。
可是,他是帝王,便无从选择。
裳泽将那日在猎场李谨行的观望与异动说了,魏延陵听完沉默下来,“延陵,单单一个李家便有这番牵扯,其他三家如何尚未可知。赵家一倒,晋阳局势本就危如累卵,若再有其他家牵涉其中,只怕要起战祸啊。”
“延陵,不可再往下查了。”
魏延陵沉默着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气愤,“可是便放着这群赃官蛀空我大夏朝的国库,一想到朕终日乾乾便是为这群人做嫁衣裳,朕实在是…”魏延陵说到最后实在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裳泽轻轻搂过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颈窝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为他平复心情。
“延陵,如今外敌窥伺,国中不能再经战祸了,百姓受不了。”裳泽刻意放慢了声音。因着杜子仲是苏州人,所以裳泽化形时起便带一点苏州软语的调。
从前裳泽嫌这调子绵软无力,努力跟人学了粗犷的京腔压下来,没成想此刻反倒排上了用场,话一出口,跟童谣似的。
“延陵,我该走了。”待魏延陵情绪平复的差不多了,裳泽抬头看了眼屋中摆着的水漏钟,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了。
魏延陵抱着裳泽不撒手,“朕堂堂一国之君,竟连拥着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能。这皇帝当得好生窝囊。”魏延陵的声音闷闷的,可能因为受了伤的原因,语气之中竟夹杂了几丝若有似无的委屈。
裳泽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说:“今夜我若在留宿宫中,只怕明日呈到御书房的折子该直接说我媚上惑主了。”
“朕看谁敢!”魏延陵还是抱着裳泽不撒手。
“陛下难道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朕能。”
“陛下,这天下能堵住悠悠众口的,除了始皇焚书坑儒,再没有别人了。”裳泽看着魏延陵认真地说。这话其实已经僭越了一个臣子的本分,便是杜子仲活着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裳泽这样精明的人,若不是因着这层关系,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
魏延陵松开了手,坐在御座上仰头看着已经起身的裳泽,“阿泽,我背痛。”魏延陵也不与他辩驳,只是开口说了这一句。
魏延陵背上的伤口多严重裳泽最清楚。
但凡裳泽此刻有平日一半的聪慧在,都该明白整个大夏医术最高明的医官都在宫中,若是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话,他一个连医书都未看过的外臣又能做什么?
可是裳泽偏生是关心则乱,转身就要去叫孙海宁召太常寺的医官过来,被魏延陵眼明手快地拉住了,“阿泽,夜深了,不必麻烦医官,我睡一觉便好了。”
裳泽不放心地将他扶到榻上,禁不住他看向他满含期待的眼神,轻轻在魏延陵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吹灭了榻边的蜡烛,“延陵,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魏延陵当真听话地不上了眼睛,不到半刻却又睁开,“阿泽,我睡不着。”
裳泽无奈地看着他,拼命回想在江宁时听过的小调,捡了几首调子缓的来哼,一面哼一面避开伤口轻轻拍着魏延陵的背,直到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均匀。
裳泽走出未央宫的时候孙宁海还候在殿门外,裳泽走过的时候觉得诧异,特地停下问了一句:“更深露重,孙公公还不回去歇息么?”
孙宁海轻轻拍拍巴掌,裳泽眼前便出现了一顶朴素的青幔小轿,“陛下特地吩咐了,待裳大人出来,要奴才亲自送大人回府。”
廊灯打下的阴影里,裳泽不甚明显地勾唇笑笑,那人装着一副撒泼打滚的样子闹他,可他终归还是那个待人周全的大夏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