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里停下脚步。
月光为他金色的睫毛镀上一层银边,“伊塞亚。”他的声音很轻,“你是在怕他,还是······”
傍晚的风吹乱了两个天使的发丝。伊塞亚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晨星宫的方向。
高耸的白色宫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宛如一个巨大的囚笼。
“你知道我一直——”拉格里看着他,下意识想去碰他的肩膀,最后却停下了手,“算了。”
这个欲言又止的动作让伊塞亚心头一紧。
他当然知道拉格里的心意。从西格里斯学院开始,这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天使就一直在身边。即使恢复了拉斐尔的记忆,即使知道他与路西菲尔,梅丹佐之间复杂的纠葛,拉格里依然和以前一样,一直在他的身边。
“我只是,”伊塞亚闭了闭眼睛,“不想把你拉进来而已。”
他在天堂看似风光无限,现在的圣浮里亚没有哪个天使会没听过他的名字。可他的身份放在这里,光是路西菲尔和梅丹佐,就是两颗定时炸弹。
“是吗?”拉格里笑了,那笑容让伊塞亚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学院宿舍接吻时的样子,天使的眼里也是这样一层很温和,却真心实意的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提起路西菲尔,你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伊塞亚张了张嘴,“······”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拉格里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个把你封印二十万年,挖走你心核的天使。”
一片冷到近乎冻住的氛围,伊塞亚只觉得自己的指尖窜过一阵刺骨的疼痛。
“我没有。”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怎么可能会爱上路西菲尔。”
伊塞亚的话戛然而止,粉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阴暗。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回,在一瞬间甚至盖过了最深的仇恨。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令人心痛——
寝殿里,他坐在镜子前,路西菲尔修长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副君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指尖偶尔擦过他的后颈,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书房的软榻上,他搂着路西菲尔的脖子,路西菲尔抱着他,一只手还拿着公文,却还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哄着已经彻底累的不行的天使入睡。
······
拉格里怔怔地看着他,那双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伊塞亚此刻的表情太过陌生。
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还是真心实意的否认?拉格里分不清楚。
“抱歉。”拉格里最终说,“我只是在想······”
“没事。”伊塞亚眼中透露出一股倦意,他不想去思考拉格里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他只是突然觉得很累。
“好。”拉格里深吸一口气,“只要你不是真的爱上他就好。”
拉格里转身离去时,伊塞亚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他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拉格里。
直到拉格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伊塞亚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触目惊心,他却感觉不到疼。
“我当然没有爱上他。”伊塞亚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喃喃自语。夜风把他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吹散。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伊塞亚自己,或许也不知道。
晨星宫。
伊塞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晨星宫时,已经临近深夜。白金色的宫殿在夜色中泛着一层很朦胧的光,宛如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
他刚踏进前厅,一个天使就急匆匆地迎上来,“伊塞亚大人!”
“什么事?”伊塞亚知道自己的脸色估计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从对面天使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犹疑。
“殿下正在找您。”那个天使低着头,“殿下说要您一回来就立刻过去。”
“我这就过去。”
伊塞亚闭了闭眼,粉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他机械地整理了下衣袍,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缓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暖黄的光线从缝隙中流泻而出。伊塞亚在门前停下,听见里面传来羽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
路西菲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伊塞亚推开门,看见路西菲尔正伏案批阅文书,天使穿着一件纯白的长袍,没有任何装饰,侧影显得很温柔。
“听说您找我?”伊塞亚站在门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路西菲尔抬起头,风青色的眼眸在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排练结束了?”
“嗯。”
“顺利吗?”
“还可以。”
房间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路西菲尔放下羽毛笔,抬头看他,“过来。”
伊塞亚沉默的走过去,站在路西菲尔的面前,两个天使之间隔着一张书桌。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开始的沙哑,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路西菲尔却没有立即回答,风青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像是能穿透所有伪装。
半晌,副君才伸出手,动作很温柔的在他脸上擦了擦,“今天怎么了?”天使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不开心?”
路西菲尔的嗓音没什么起伏,却狠狠砸中了伊塞亚心底最隐秘的地方,所有的委屈,迷茫和痛苦决堤般涌出,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我······”
话音未落,伊塞亚已经不受控制地扑进路西菲尔怀里。他的额头抵在对方肩头,双手紧紧攥住那件纯白长袍,眼泪一颗颗的掉在路西菲尔的衣服上,晕染出一大片的水渍。
路西菲尔明显怔了一瞬,但很快抬手环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怎么?谁欺负你了?”
伊塞亚闷闷的摇头。
天使把脸深深埋进路西菲尔的颈窝,眼泪无声地浸湿了对方的衣领。他恨这样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个怀抱的主人曾亲手将他推入虚无之地,明明记得那颗被挖走的心核至今仍在地狱深处,却还是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路西菲尔的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抚过,带着令人心碎的温柔。
伊塞亚咬紧下唇,一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有松开,疼痛对他来说甚至有如救赎,像是能够抵消他心底的那点羞耻。
他多希望自己能恨得纯粹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仇恨与眷恋之间反复撕扯。
“没事,我在。”路西菲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伊塞亚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到他的身体里。
这句安慰让伊塞亚哭得更凶。他攥着路西菲尔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仿佛抓住的是悬崖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更讽刺的是,此刻给他安慰的,正是那个将他推下悬崖的人。
“我讨厌你······”伊塞亚哽咽着说,声音闷在对方肩头。
路西菲尔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用力地抱紧他,“我知道。”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伊塞亚的眼泪洇湿了路西菲尔胸前的一大片衣料。他多希望路西菲尔能推开他,或者不要这么温柔的面对他今天晚上的无理取闹,给他一个继续恨下去的理由。
可天国副君只是安静地抱着他,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伊塞亚在心底唾弃这样的自己。他明明应该推开这个怀抱,可他什么都没做,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在仇人怀里哭到发抖。
路西菲尔把他抱的更加紧了,“哭出来就好。”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伊塞亚的防线。
他死死搂住路西菲尔的脖子,任由积压多年的情绪决堤而出。
恨意与爱意交织成网,将他困在这个牢笼里,挣脱不得。
伊塞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到抽泣声渐渐平息时,窗外的月光已经西斜,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下半夜了。
路西菲尔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当伊塞亚终于抬起头时,路西菲尔正低头望着他,那双极为透彻的眼眸中映出了一张狼狈的脸——
粉红的眼睛哭得红肿,鼻尖通红,面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好丑。
伊塞亚下意识想别过脸去,却被路西菲尔捧住了脸颊。
路西菲尔拿着自己的丝帕,动作轻柔地为他拭去泪痕。从泛红的眼尾到湿漉漉的睫毛,每一处都仔细擦拭,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唔——”伊塞亚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殿下,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哭?”
路西菲尔的手指顿了顿,把天使脸上已经有些干掉了的,黏糊糊的眼泪擦干净,“重要吗?”
“什么?”
“原因。” 路西菲尔收起丝帕,指尖轻轻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把天使已经乱七八糟的长发随意的放到脑后,“你不开心,我就想让你开心。就这么简单。”
伊塞亚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这样直白的话语从路西菲尔口中说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路西菲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无措,唇角微微上扬。
“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了蜂蜜蛋糕。”
伊塞亚喜欢各种各样的甜食,再就是烈酒——路西菲尔一直都不赞成他喝酒,为此很长一段时间里,伊塞亚甚至翻遍整个晨星宫的厨房都找不到和酒精相关的东西。
作为一个还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的五翼天使,伊塞亚表示过抗议,但最终在路西菲尔对晨星宫厨房的一票否决权下败下阵来。
但厨房还是为他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备好了甜点。
“......现在?”伊塞亚看了眼窗外,六翼天使虽然不一定要睡觉,但也是需要休息的,这个时间,厨房里的天使也都下班了。
“创世庆典期间,厨房全天都有天使值班。”路西菲尔已经按响了召唤铃,“再说你回来前我就叫他们做好了。”
伊塞亚怔怔地看着他。
这样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心底的恨意越发无处安放。他想起拉格里的质问,想起自己信誓旦旦的否认,想起那些在路西菲尔怀中崩溃的瞬间。
一切都混乱得让他窒息。
“殿下。”伊塞亚轻声唤道。
“嗯?”
“谢谢您。”
抛开那些仇恨不谈,路西菲尔为他做过的一切,绝对担得起他这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