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天使侍从轻轻推开门，端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块金黄的蜂蜜蛋糕，表面淋着琥珀色的糖浆，边缘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莓果。蛋糕香甜的气息立刻在书房里弥漫开来，伊塞亚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肚子“咕”了一声。
“放这里。”路西菲尔指了指书桌一角，示意侍从放下托盘。
伊塞亚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块蛋糕。
“尝尝看。”路西菲尔将蛋糕推到他面前，“最近厨房研制出来的新品，看看好不好吃。”
伊塞亚小心翼翼地拿起银叉，从蛋糕的边缘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块。第一口送入口中，甜中带点酸的味道立刻在舌尖绽放。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
“好吃吗？”路西菲尔支着下巴看他，风青色的眼眸中带着罕见的柔和。
伊塞亚点点头，又吃了一口，“谢谢殿下。”
“不用跟我说谢谢。”路西菲尔很自然的伸手，拇指擦去他嘴角沾到的蜂蜜，“永远不用。”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伊塞亚的耳尖瞬间红了。他低头盯着蛋糕，嘴里的叉子都被他不自觉地咬歪了一根齿，“可是——”
“没有可是。”路西菲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却斩钉截铁，“我对你好，不是要听你说谢谢的。”
桌上的灯依旧散发着柔和却不刺眼的光芒，伊塞亚的银叉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天使觉得喉咙一阵发紧，那块甜美的蛋糕也变得难以下咽。
他犹豫着开口，“那殿下，想要什么？”
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这是他刚刚从虚无之地出来后，兰斯卡切身实际教给他的第一课。
“你开心就好。”路西菲尔的声音很轻，落在伊塞亚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天使的叉子停在半空，戳破的半颗莓果汁液顺着银叉滴落在瓷盘上，晕开一小片殷红。
——骗人的吧？
这个念头在心底炸开，带着尖锐的刺痛。
二十万年的绝望，被夺走的心核，这些难道都能用一句“你开心就好”抹去吗？
可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又如此真实。伊塞亚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连带着手中的银叉都差点没有握住。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
所谓感情，对他而言都是一纸空谈。
事实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伊塞亚机械地将最后一口蛋糕送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再也尝不出任何愉悦。
他放下银叉，把盘子推到一边。
“殿下。”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粉红的眼眸中不再有先前的动摇，“您今晚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深更半夜不睡觉，在书房等着他，怎么看都不是路西菲尔的作风。
“有一件事，还是和你有关。”路西菲尔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表情——准确说来就是没有表情，“你在挑战‘谦逊’王座时，我感受到了第七王座的气息。”
伊塞亚手中的银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天使竭力掩盖自己的慌张，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第七王座？”
“不是说它从来没有出现过吗？”
“我虽未亲眼见过第七王座，”副君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但作为天国副君，我能感知到所有王座的本源气息。”
伊塞亚抿唇，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粉红的眼眸直视着路西菲尔，“可据说第七王座不是随着黑暗神一起陨落了，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可能出现在天堂。”
“陨落不等于消失。”路西菲尔打断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块散发着浅淡金光的记忆水晶，“父神当年确实摧毁了黑暗神，但第七王座并不意味着从此就不复存在。”
他指尖轻点，记忆水晶投射出一幅画面。
正是伊塞亚和拉格里进入到王座之后，比赛场上的画面。
在六座金色的王座之后，他上次看到过的黑色虚影又一次出现了，只不过速度很快，转瞬即逝。
“它只是失去了主人，并未真正毁灭。”路西菲尔道。
伊塞亚盯着水晶画面中那道转瞬即逝的暗影，喉咙有些发紧。
天使咽了一口口水，“就算这样，第七王座怎么会突然出现？”
路西菲尔收起记忆水晶，画面随即消失，“六美德王座齐聚，自然会牵引第七王座现世。”
他看着伊塞亚，“就像磁石吸引铁屑，七王座原本是一体的存在，自然会相互吸引，这是创世之初父神就定下的法则。”
伊塞亚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您的意思是，第七王座的本体也会出现？”
“不止如此。”路西菲尔转身，风青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金芒，“被黑暗污染的王座，同样会本能地寻找新主人。”
伊塞亚的牙齿险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原先以为现在的第七王座不过是一个存储黑暗神力量的容器，已经被黑暗污染的王座对他来说自然没有意义，公正的美德权柄早就已经随着公义天平回到了他的身体，第七王座上残存的力量不足千分之一，自然不足为虑。
但如果第七王座仍然存在着自己的意识，那就麻烦了——能让第七王座认主的毫无疑问只有他本尊。先不说一个承载了黑暗神力量的王座能不能直接送他归西，光是被第七王座找上门来，他的身份就不可能瞒得住了。
“可它已经承载了黑暗神的力量。”伊塞亚镇定自若，一点也没有把自己心底的惊涛骇浪表现出来，“如果第七王座重现——”
“战争。”路西菲尔干脆利落地吐出这个词，“地狱会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它，红海的势力也不会袖手旁观。”
伊塞亚眉头微蹙，“红海？可红海不是自创世后就封闭边界了吗？”
红海跟天堂和地狱都几乎没有往来，在不威胁天堂利益的情况下，天使们也几乎没有去关注过红海的状况。
“阿斯蒙蒂斯上月从地狱带回的消息，红海边缘的黑暗裂隙正在扩大。”路西菲尔摇了摇头，否认了伊塞亚的说法，“那里有全三界最擅长操控黑暗之力的血族和影魔，对第七王座自然不会放过。”
伊塞亚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知道——兰斯卡，那个救过他性命，又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血族，正是红海最强大的黑暗生物之一。
“您的意思是，第七王座可能就藏在红海？”
伊塞亚旁敲侧击。他也不知道路西菲尔，或者说是天堂对红海，第七王座的了解有多少。
“很有可能。”路西菲尔转过身，“黑暗神二十万年前陨落的地方，就在红海的最深处，第七王座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伊塞亚眉眼微微一动。
路西菲尔掌控的信息果然比他要多。
“不仅如此。”路西菲尔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划过一抹冰冷，“我更怀疑，红海这些年来的封闭，根本就是在豢养黑暗。”
这个猜测让伊塞亚呼吸一滞。
“‘豢养黑暗’是什么意思？”天使问。
路西菲尔背对着伊塞亚，声音低沉，“就像养蛊。”
“第七王座一直在红海深处吸收黑暗之力。”副君的眉眼透着冷意，“二十万年来，它一直在等待重现世间的时机。”
“那为什么现在它会突然出现？”
“因为天阶挑战赛。”路西菲尔看着他，示意伊塞亚不用那么紧张。
“六美德王座齐聚，产生的共鸣就像灯塔，唤醒沉睡的第七王座并不奇怪。”
“它压抑不住本能，就在天堂显出了踪迹。”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路西菲尔的嗓音很平静，伊塞亚却还是听出了那一点细微的波澜，“第七王座本体重现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空气的温度仿佛骤降。
两个天使都一时无言。
“殿下似乎很了解第七王座？”伊塞亚顿了顿，他第一回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表情。
路西菲尔轻轻摇头，“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父神从不允许我们过多探究第七王座的秘密。”
伊塞亚盯着路西菲尔的侧影，粉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路西菲尔的话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
若说全是假的，不至于，路西菲尔不可能大半夜的把他找过来专门骗他。但要说是真话，却也是疑虑重重。
“时候不早了。”路西菲尔看着他低头沉思的模样，半晌叹了口气，“明天还有庆典，去休息吧。”
“是，殿下。”
伊塞亚躬身行礼，缓步退出书房。
回到自己的寝殿，伊塞亚终于卸下了身上的伪装，整个天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屁股坐在床上。
他现在已经联系不上兰斯卡了。自从进了晨星宫，他也不敢一次消失好几天，想去一趟红海也没时间。
天使仰面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浅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开。他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可恶。”
他烦躁地捶了下床垫，第一次觉得夜晚格外的漫长。
直到昏暗的光线已经开始逐渐变亮，伊塞亚这才在浓重的困意侵袭下，渐渐陷入沉睡。
夜晚无论如何漫长，黎明都将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