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住院部的小花园时,紫藤花架下的轮椅正吱呀碾过青石板。
江落棠的素色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上淡粉的疤痕,像落在宣纸上的朱砂,洇出几分倔强的艳色。
虽说伤的最重的是左手,但其实江落棠的腿处也伤到了,一些虽没那么重。
但她记得,她的主治医生是这么说的:“最好不要剧烈运动,这段时间最好也别走太多路。”
没办法,只能让逢思余推她在医院楼下闲逛。虽然刚醒没多久,但她还是坚持下楼,沫千朝其实还拦了一下她。
"哎呦,咱们逢大小姐推车的手艺,比你家司机差远了。"她故意晃了晃悬空的左脚,惊得逢思余慌忙按住轮椅。
锦鲤池的水光映着两人摇晃的倒影,江落棠顺手揪了片薄荷叶叼在唇间:"当年我刚开始提前学学针灸时,扎坏十三个人偶都没慌,这会儿倒怕我摔了?"
逢思余今日戴的红黑色水晶蝴蝶胸针晃得人眼花,闻言气得耳尖泛红:"江大小姐若真英勇,今天白天在那火场,就不该徒手去接烧红的U盘!"话音未落,轮椅突然卡进石缝——是江落棠偷偷踩了刹车。
"你瞧那丛月季。"她忽然指向花圃,暮色里残败的花枝上栖着只青蝶,"像不像你十六岁生日宴上,非要把蛋糕做成蝴蝶标本那回?"
逢恩会正俯身查看车轮,发梢扫过她膝头:"少打岔!医生说你..."
"说我暂时只能当个瘸子?"江落棠突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残留的灼伤疤痕贴着对方脉搏,"正好治治某人尾随的毛病——上周是谁躲在中医院廊柱后,偷看我给人把脉?"
药圃飘来艾草的苦香,逢思余别过脸去,耳后的伤巴红得滴血。
江落棠笑着松开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却让她想起刚做完手术醒来时,这人怀抱的温度比火焰更灼人。
一片紫藤花瓣落进掌心,她悄悄捏碎时,无人看见溃烂的左手正微微痉挛——正如无人知晓,中午所有人不在时,她左手对着再也扎不准穴位的银针枯坐到天明。
电梯下行时,逢思余的血玉镯磕在金属扶手上,发出戏台开场的云板声。
回到病房中的江落棠,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角,忽见倒影扭曲成桂悦姑染血的戏袍——那夜,二十岁的江落棠正用牙撕开衣摆,往班主胸口的枪伤塞艾绒。
"哭什么...戏子本就该死在台上..."桂悦姑的伽南香串陷在血泊里,腕骨却死死扣住江落棠的下巴,"记着...攀不上逢家高枝...就剜了你这双眼..."
"逢小姐的奥迪 R8 V10 Performance再堵急救通道,我不介意用银针戳爆轮胎。"沫千朝的白大褂拂过电梯按键,染着三七药粉的指尖捏着鎏金U盘。
地下车库的青苔味混着尾气,逢思余发动引擎时,车载香薰的伽南香竟与前世戏园熏香重叠。
蓝牙自动播放江落棠新录的戏曲《孽海记》。
"庵堂寂静人不到..."的唱腔里,她突然看清后视镜挂着的青蝶挂坠——蝶翼裂痕竟与桂悦姑胸口的枪伤如出一辙。
霓虹掠过西湖隧道时,副驾上的玫瑰干花突然迸出火点。逢恩会猛踩刹车,恍惚见江落棠穿着血污的戏服坐在身侧,左手还攥着半截烧焦的水袖:"当年你说要带我去看法兰西的大海..."
车撞上隔离墩的刹那,安全气囊弹出桂悦姑临终的狞笑。
逢恩会抹开额角鲜血,发现掌心粘着片烧焦的戏单残页,前百年间的朱砂戏码旁赫然写着:"逢府特座,赏银千两"。
车库回荡的警报声里,她摸出那柄藏在手套箱的西洋弹簧刀。月光穿透青蝶宝石,在车顶投下个梳双螺髻的少女剪影——正是躲在戏园梁上看她包场听戏的小江落棠,眼底映着逢家马车灯笼的猩红。
一周过后。
校园的梧桐道上,江落棠抱着书经过图书馆拐角,就看见沫千朝的白大褂被三个壮汉扯得凌乱不堪。那人怀里死死护着一本靛蓝色封皮的古籍,封面上烫金的《天圣针经》四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那是明朝孤本!你们这是抢劫!”沫千朝的声音难得失了冷静。
“教授,抢书可比抢钱有判头啊!”带头的刀疤脸一脚踹向她肚子,按着她拽进车中。
古籍“哗啦”散了几页,泛黄的纸页飘到江落棠脚边上。她一眼扫见“人血茯苓”四个朱砂批注,胃里猛地翻腾——梦中的戏班被屠那夜,军阀就是用这味邪药逼供的。
轮胎摩擦声炸响在耳畔,一辆改装路虎刹在她身侧。车窗降下露出琮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他今天居然把法学院徽章直接挂在后视镜上:“江同学,校外飙车不合法,但正义追击可以特事特办!”说着甩开副驾门,“上车!我二舅改装的磁吸轮椅固定器,劳斯莱斯同款!”
“你怎么在这儿?”江落棠问。
“刚好开车路过,沫老师和那群人结了什么仇?”
“我不知道,她的事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不会主动去了解,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隐私。”江落棠摇着头。
“也对。”琮滦理无奈笑笑。
黑衣人已经把那箱古籍塞进黑色奔驰大G。江落棠还没系好安全带,琮滦理已经一脚油门怼上对方车尾:“放心,这车防弹玻璃能扛RPG——我拿去年高三校内辩论赛奖金改的!”
奔驰突然甩尾冲上高架桥,琮滦理单手扯开领带往方向盘上一缠:“坐稳了,秋名山车神附体!”
路虎擦着油罐车漂移过弯,江落棠的轮椅被离心力甩得“哐当”撞上门板。一本《瘟疫论》残页从对方车窗飘进来,正糊在琮滦理脸上。
“我靠这书页怎么一股子酸梅汤味儿?”琮滦理扯下纸页,突然瞪大眼,“等等!这页边角用蝇头小楷写着2023年日期?这特么是古籍还是剧本杀道具?”
江落棠夺过残页,指尖发颤——那字迹分明是沫千朝的!还没等她开口,前方奔驰突然降下车窗,黑衣人抄起□□“砰”地打爆了路虎左前胎。车身瞬间失控旋转,琮理猛打方向盘撞进绿化带,安全气囊“嘭”地炸开。
“法治社会玩枪战,非法拥有枪支?!咳!咳!”琮理抹了把鼻血,从手套箱掏出个遥控器,“幸好小爷装了无人机弹射器!嗯,这种立功机会可少见!”
车顶“咔嗒”弹起,三架挂着辣椒喷雾的无人机直扑奔驰。黑衣人被呛得猛打方向盘,一箱古籍从后备箱甩出,哗啦啦散在高架桥上。
江落棠突然解开安全带:“帮我稳住车!”没等琮理反应过来,她打开车窗,疾风中她单手勾住散落的《金匮要略》,另一只手将银针包甩向奔驰轮胎——三根淬了麻药的针精准扎进胎缝。
“天!你比《速度与激情》还离谱!”琮滦理眼看着奔驰歪斜着撞破护栏,翻滚着坠下高架桥。他一个甩尾停在桥边,却见江落棠的轮椅正卡在护栏缺口摇摇欲坠。
追踪器信号最终消失在钱江新城的废弃防空洞。琮滦理踹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手机电筒光照出一地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废弃防空洞的霉味裹着中药的酸苦扑面而来,江落棠的轮椅碾过满地注射器,橡胶轮黏上某种暗红色粘液。琮理用手机电筒扫过斑驳的墙砖,忽然蹲下身——青苔上沾着几粒赤色药丸,正是《天圣针经》里记载的"赤血丹"改良品。
"这厮属耗子的?"琮滦理捻起药丸对着光,"GPS显示就在半径五十米内..."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铁门开合的吱呀声。
两人顺着潮湿的水管摸过去,通风口突然掉下半片染血的布料——这是沫千朝今早穿的白大褂。
防空洞尽头亮着诡异的紫光,二十个玻璃舱浸泡着昏迷的试药者。最中央的舱体赫然贴着《瘟疫论》残页,朱砂批注写着:"壬寅年三月初七,气溶胶投放试验成功"。
江落棠忽然干呕——那些淡绿色雾气,与前世家戏班被毒气灭门时的景象重叠。
"别动!"□□上膛声在背后炸响。黑衣人用枪管顶住琮滦理后腰,突然轻笑:"他说得没错,你们果然会闻着古籍味儿找来。"
江落棠猛地将身旁的架子踹倒,黑衣人踉跄间撞翻试剂架。琮滦理趁机滚到铁柜后,手机闪光灯晃得对方睁不开眼。暗门后传来沫千朝的闷哼,两人顺着缝隙望去——她被反绑在解剖台上,锁骨处插着三根银针,正是《黄帝内经》记载的"锁魂针"手法。
"说!《瘴疠方》最后一卷在哪?"黑衣人将古籍残页按在她伤口,"那位大人可没耐心了。"
琮滦理把报警短信发送键按得咔咔响,摄像头对准解剖台。
他轻微的后退撞到身后铁架,整排福尔马林标本罐轰然倒塌。
黑衣人转身的刹那,琮滦理拽着江落棠冲进通风管,子弹"砰砰"打在脚后跟溅起火星。
"往左!排水管连着地铁隧道!"
两人的跑步喘息声在逼仄管道里刮出刺耳声响。
后方传来猎犬的低吼,黑衣人竟解开三条杜宾犬。腥臭的水珠掉在她后颈时,琮滦理突然掏出个香水瓶往后喷——那是他上次顺走逢思余的定制香氛,烈性酒精瞬间点燃狗毛。
冲出管道的瞬间,琮滦理朝着后方怒吼,指着他大义凛然的批评起来:"法治社会养烈性犬,罪加一等!"远处传来警笛声,黑衣人却从岔路口包抄过来。
"分开跑!"江落棠突然调转方向冲向反方。
子弹擦过她耳际打在墙上。前方出现道铁门,她抓起胸口的蝴蝶胸针撬锁——这是逢思余上次放在医院忘拿的,原本想还给她此刻,还没来得及,却成了此刻的救命工具。
门后竟是制药车间,流水线上正在封装印着"汉方保健"的赤血丹。江落棠抓起酒精瓶砸向监控探头,火苗顺着古籍残页窜成火墙。黑衣人被热浪逼退时,她看见沫千朝被捆在角落的椅子上,嘴里塞着《瘟疫论》残页。
"教授!"江落棠用轮椅撞开束缚,沫千朝呕出带血的纸团:"小心...他们按古方培养的是...是朊病毒..."
防空洞顶突然炸开三个孔洞,绳索降下全副武装的特警。为首的女警官踹飞黑衣人手中的□□,95式步枪的红外线锁定他眉心:"杭州特警!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黑衣人突然扯开外套,绑满古法雷火弹的躯体扑向古籍柜。特警队长凌空飞踢将其踹进防爆笼,转身时马尾扫过江落棠苍白的脸——她颈侧露出块牡丹形胎记,与梦中戏班主桂悦姑颈侧的胎记如出一辙。
"证据保全组进场!"女警扯下黑衣人面罩,露出张被硫酸毁容的脸,"通知缉毒科,这里发现新型气溶胶..."她突然顿住,黑衣人脖颈处的青蝎纹身让她瞳孔骤缩——这是三年前跨国器官案的标志。
琮滦理举着直播手机挤进来:"警察姐姐!这厮刚说要找'那位大人'..."他突然僵住,特警臂章上的编号让他脸色煞白——0917,正是他殉职母亲的警号。
防爆专家正在处理雷火弹,江落棠忽然发现沫千朝在收集散落的古籍残页。当她拼起某张泛黄纸页时,浑身血液凝固——民国三十年的批注旁,赫然是一个私章印迹。
"小心!"琮滦理突然扑倒江落棠。最后的黑衣人从通风管跃下,武士刀劈开她的一绺长发。特警的子弹贯穿凶手太阳穴时,刀尖离她咽喉只剩三厘米——与前世被军阀刺杀的轨迹完全重合。
杭城夏夜的蝉鸣被警笛声割裂成碎片。琮滦理盯着女警战术背心上的"0917"编号,指尖几乎要把取证袋里的古籍残页捏碎。
警局审讯室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在他视网膜上烙出母亲警服胸牌的反光——那串数字像道陈年刀疤,二十年了还在渗血。
"姓名?"女警摘下战术头盔,马尾辫扫过锁骨处的牡丹胎记。当她抬头露出那双丹凤眼时,琮滦理突然按住桌沿——这眼神!多年前母亲最后一次出警前,就是用这种眼神从幼儿园栅栏外望了他最后一眼。
"你们特警队编号是不是按殉职时间排的?"他突然倾身向前,腕间的獬豸纹身撞在审讯椅铁栏上,"2018年9月17日,缉毒警林卿远在钱塘江三号码头殉职,子弹从..."
"从右眼射入,击穿警用对讲机,弹道显示凶手身高约178cm。"女警合上笔录本,食指无意识摩挲着胎记,"琮同学,警校刑侦课教过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您认识我母亲。"琮滦理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当年尸检报告显示子弹来自警方配枪,但结案后所有物证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