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有。”
回霖德殿的路上,赵盈月揽着宋婉的臂弯,瞅着宋婉的脸色问道:“方才你面容都白了些。我看你好像比之前消瘦了些,是不是这些年你过的不好?吃的还好吗?有没有再...”
“没有,都没有,”宋婉急忙出声止住赵盈月的话,看着身边这丫头眼睛泛红的模样,她拍了拍赵盈月的手:“我一切都不错,劳烦公主上心了。”
“你别这么说。”
赵盈月有些生气了,她自诩见到宋婉后一直顾着彼此的情谊,曾想如果再次见到宋婉,不论宋婉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自己都会尽力为她去做。
可是,一切的前提绝对不是......
“阿婉你怎么对我这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告诉我啊!你别老是什么都不对我讲,就像是现在,就像是从前那样!”
说到之前,也想起现在,赵盈月气不打一处来,她顿时松开攥着的衣袖,赌气似地停住,落后了宋婉一步。那幼稚蛮横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背影,一颗一颗泪珠却无声地从眼角流落。
宋婉仿若对赵盈月的话充耳未闻,她慢慢走到长廊外,抬头看了看明媚刺眼的太阳,随后轻轻阖上眼眸,缓缓舒了口气。
她头一次彻底地敞开心扉,竟然是在这世间中最阴险狡诈的地方,让心底翻滚的情绪尽数沸腾淹没在炙热的日光中,那些黑暗不见天日的想法却从未消失。
不能再走之前的路,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时机,所以必须利用眼下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也好,物也罢。
想到这,宋婉痴嗤笑自己一声,自己也是糊涂了,这世界上遇到的人有多少也不是在利用自己,既然如此,何必有那么多顾虑。
她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便转身走到赵盈月面前,拿出早备好的帕子擦净赵盈月的泪水,声音也有些低哑:“好了,你已经离席很久,该回去了,嗯?”
赵盈月也知道自己不讲理,其实宋婉根本就没做错什么,都是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她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一把拉住宋婉的袖袍,说:“你和我一起回去。”
宋婉自然是要回去的,她点头:“好,我跟着公主。”
妙乐清歌下,宴会已然进行到热闹的地方,圣君大手一挥,让底下人撤走了男女宾客间的屏风,他笑道:“诸位乘兴多饮,勿要拘礼。”
来客们举杯祝酒:“谢圣君!”
赵盈月刚到宴席便被圣后那边的人请走了。留下宋婉安静坐在位上,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小酌,面容清和淡然。不过数杯后,曳地的华服好似被什么轻轻勾住,宋婉转眸看去,只见梁恒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后。
他也似喝了许多酒水,整洁的衣发有些不显的缭乱,正以手撑着头,半垂着眼睑指尖拨弄着宋婉的衣摆。
“大人,你在做什么?”
宋婉出声阻止了梁恒的动作。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惊得梁恒从勾良家女子衣裙的浪子动作回神。
刚刚,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竟然......
他抬起醉眼看向宋婉,无意将手指慢慢蜷缩着,柔软的衣裳也从绕指中滑落。许是喝了酒,宋婉只听见梁恒的嗓音要比往常低哑些,他问:“见到那巫祝了?”
“见到了。”
“那铃铛......”
圣君与圣后已经离席,底下的人便随意畅谈起来,宋婉只在喧闹声中听见梁恒说了几个字,其余便尽数淹没在劝君更尽一杯酒中。
宋婉跪坐着转身,手掌撑在柔软的垫子上,向侧后方的梁恒这边凑近又凑近,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梁恒身上的温热酒气。
“你刚刚说什么?”
梁恒有些发愣地看着宋婉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乌黑的瞳仁染上明亮的笑意。
“我说啊,”梁恒撑着脑袋,咬着字说:“你也喝酒了。”
宋婉:......
“呵,梁大人真是火眼金睛啊。”
“不是看的。”
梁恒端起案上的酒樽,更正宋婉的话:“是闻到了。”
宋婉:行,狗鼻子。
她正要让梁恒进入今日的正题,眸中的不耐却在瞥见不远处某个身影陡然消逝。
“是她?!”
梁恒喝完又一杯酒,跟着问:“谁?”
宋婉吐出三个字:“林扶微。”
“哦。”
梁恒不以为然。
他看见宋婉轻轻蹙起的眉头,伸手一点她的眉间,好气又好笑:“走吧,我们去会一会那个巫祝。”
宋婉猝不及防被梁恒摆了一道,她眉间还留着这人指尖碰触酒樽后留下的凉意,然后便见这人摇晃着身子起身向外走去。
她急忙起身跟上,要去搀扶这个醉鬼,却在碰触梁恒的衣袖时被男人紧紧握住手腕。
梁恒看似脚步凌乱,身姿倾倒在身旁的女子身上,其实完全是他握着宋婉的手装出的醉鬼样子。
“你没醉?”
宋婉肯定地问出了这句话,她反过来用力握了一把梁恒修长的手指。
若他醉了,怕这么个大高个是要压着自己寸步难行。而眼下宋婉只觉得自己是被梁恒带出宫殿去的。
梁恒垂眸睨了宋婉一眼,任由她裹在衣袖下的小动作,只笑盈盈向这边轻轻靠了一下,道:“别闹,办正事呢。”
见这人娴熟的吊儿郎当的模样,着实对得起那一张妖孽般的容颜,宋婉心里失笑。
等到了□□处,来客几不可见,梁恒才缓缓松开了手,挺直了身板。
“宫中人多眼杂,不可掉以轻心。”
宋婉走在梁恒身边,闻言表示理解:“劳大人费心了。”
“不必与我客气。”
“这恐怕不行吧,”宋婉皮笑肉不笑道:“妾还记得大人曾说妾不知尊卑呢,这在宫中,妾不敢不知尊卑。”
梁恒:???
我说过吗?
电光火石间,梁恒脑子突然闪过某个月黑风高时自己翻墙进了宋婉的院子,然后......拿走了那尾虹的信物。
还和某人吵了几句。
好,好叭,自己确实说过,这嘴啊......
梁恒悬着的心还是死了,他看了眼身旁的人,郑重道:“那夜是我的错,口不择言做了错事,在这和你赔个罪,往后你不必与我论身份地位,此后你就是我的...额,我的...”
乍一听梁恒的话,宋婉心中一颤,她倒是头遭听一个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和她说不论身份尊卑的话,哪怕是赵盈月也不曾和自己说过。
听见梁恒莫名的结巴,宋婉没转过弯来,直接问去:“是什么?”
“是,是盟友!”
梁恒说出这两个字,呼了口气,肯定道:“对,你是我的盟友。所以此后我们平等。”
“也多谢梁大人说这番话了。”
感动还是感动,但宋婉自然不会把上位者随便一句话当真,她转了话题问:“我们是去巫祝所住的地方?”
“是。”
梁恒接话,他早早得了巫祝的住所,也方便带着宋婉过去拦人。
说话间,正好二人拐了弯,隐约听见一处角落传来的争执声。
“...我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敢向圣君告密,就想想几年前那人是怎么死的!”
在刻意压低怒音的男声后,跟着一道沉闷的声音:“殿下,我,我已经无力圆谎。”
另一道声音轻飘飘地回:“天师,你要知道那不是谎言,是美梦。”
“好了,今日谈话到此为止,云天师,我说的话也劳烦你谨记在心了。”
这话说完,便有一人踩着步离开,徒留另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身后突然冒出两个脑袋也不知道。
“云天师?真巧啊!”
梁恒不知从哪讨来一把黑金色的折扇,风流倜傥地向这边走来,目光如炬般看着云天师斗篷下露出的半张脸。
云天师明显身形顿滞,他木愣地偏过身子,动作缓慢,一时间竟没听出这是何人的声音。
宋婉跟在梁恒身后,也朝云天师看过去,却见那人突然抬手摘掉了斗篷。
那张长年不见天日的面容是不藏生气的惨白色,淡绿色的眼睛像清潭里的藻泽一般柔顺,长睫扑闪几下遮住眼睛的光泽,几缕微卷的乌发垂落脸庞,唇色淡粉,模样精致得不像本地人。
偏偏,宋婉看见云天师捏紧了外衣的一角,指尖攥紧的有些发白,她又无端在那高大的身躯中品出几分无措。
待眼睛适应光亮,云天师也看清了来人后,他淡淡一笑:“原来是宁王世子,幸会。”
“真是巧遇,”梁恒轻摇着折扇,接道:“方才我在这信步,好像听到云天师你在和人聊天,梁某心中正好闷得慌,便也来看看。”
说到这,梁恒做作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宋婉,言语戏谑:“谁知道刚来,就只见天师一人,瞧着着实有些寂寥了。”
云天师也看了眼宋婉,眼神冷漠:“世子说笑了,不过是与别人聊了几句。”
“是嘛,我还以为那个别人是太子殿下呢。”
梁恒自顾自地笑了笑,恍然不觉云天师面容一闪而过的惊慌。
云天师解释道:“怎么会,恐怕是世子您听岔了,方才和我闲聊的不过是一个小黄门罢了,我怎么有幸见到太子殿下。”
声音刻意压低着,带有几分紧张。
真是个好骗的人啊。
宋婉站在梁忽悠身旁,心中不由得为这个天师悲悯一下。
不过,谁让梁恒是个记仇的人,当年云天师既然敢壮着胆子戏弄梁恒,让他无意殿前失仪,便也该想到如今的这一日。
在两个都爱上台演戏的人面前,宋婉轻扯了扯梁恒的袖子,告诉他自己也明白了。
这一场好戏,做给外人看的,才最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