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熟悉完全正常。哪里不齐备,不听话,一概报了王上就是,你为难什么?”
“王上太过宽宏,什么都不计较,一概从简,这怎么能行?还有那个女人,到今日都没有试穿过婚服。”叉猡连珠炮似的一阵接着一阵,“要我看,她根本就不爱王上。不然怎么会连那串项链都还了回去?虽然是有婚前避嫌之说,但是连一面也不见,各做各事,这也太奇怪了!就这样王上都惯由着她。哪里就有那么多奏章要看到夜里去,好像比刚刚即位时候还忙!”
“南苗五部族奴隶叛乱,最大的一支聚集了千余人,杀死部落酋长后流窜为匪,到处劫掠,尚未平定。北苗大面积瘟疫,人畜俱染,死难极多,祭司台的巫医全部调去,仍旧杯水车薪。东苗春旱,河流水位已近三十年之最低,部族之间因为争水发生械斗不绝。西苗部族以自治之权阻碍新政,跳得最欢的就是羚罕。”
“呃。那……我这就去找那个死丫头算账!”
随云远观视叉猡抄起骨镖准备打架的认真神色,叹了口气,话锋转出,轻轻揭过,“听闻俏如来投案,要求换出赤羽信之介,现在羁押王府地牢之中。”
“确有此事。这也有什么问题吗?”叉猡问道。
“俏如来没问题。但他的好友剑无极,三弟雪山银燕很可能回来搞出问题。注意一下王府安保。”
叉猡闻言点头,但她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发问,“王上不是让你安心养病,不要管那么多事的吗?”
“你哪来这么多啰嗦!”随云远信手捞过一枚玉环,向她的方向狠狠砸去,晶莹圆润的宝物碰碎在门框之上,发出尖脆声响,噼里啪啦地散成一地废渣。
叉猡见状一个猫身,一出溜儿就不见踪影。
“那个潇湘客真是出手阔绰,一个明晨之位,就拿出这么多的黑心钱。”入夜之后的祭司台里,药神化装前来。
“阎罗十部众之一当然不值这些。那位公子要的,是绝命司的位置。些许帽子珠子,一两样小摆件,也只是个定金。”随云远说着将道域剑宗所送来的新任阎王鬼途骨干名单拿出。
“我记得合作的目的是杀死绝命司,瓦解阎王鬼途。”
“先让潇湘客杀死绝命司取而代之,再做掉继任的绝命司,皆大欢喜,和气生财。”随云远冷峻容色在跳跃的烛火之下,也没有半分温暖。
药神噎住一瞬,“是谁教你这种和气法?”
“榕烨执意要前往北苗,对抗这一次的瘟疫。我劝不下她,只能叫你来了。”
药神微一凝神,“你怀疑有阎王鬼途的手法?”
“不排除可能,但也没有任何证据。北苗天灾之后,伴生瘟疫也属正常。但是这次来势汹汹,即使不是阎王鬼途故意散布,也十分危险。”
“我倒是听说,忘今焉和铁骕求衣擂台打得正热。这苗王府,也不见得安全。”
随云远闻言垂眸,“是,所以,让榕烨暂时离开,免得波及也好。”
“多余的我也免讲了。保重。”
“嗯,你也是。”
因忘今焉交涉尚同会而归来的神田京一,与获得苗疆释放的赤羽信之介会合,两人前往雨音霜的所在。
“比起那只雪山银燕,我倒是看好苗王。”神田京一道。
“神田,我们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霜。”赤羽信之介一边说着,雨音霜的身影已然显现。临近吉时,她仍着那件白色的东瀛制式常服,眉际氤氲忧愁,在看清来人的一霎,先是失望后又强自振作,转为欢喜。
“信之介大人,你们无恙否?”
赤羽信之介不答她,率先单刀直入,“霜,你为何要答应苗王的婚约?”
“苗王对我很好。”
“一开口便是破绽!”赤羽信之介一语道破。
雨音霜神色局促,连忙改口,“苍狼对我很好。”
神田京一亦是摇头,“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都说女人心多变,可这也太快了。你之前不是噶意那个雪——”
“神田!”雨音霜厉声打断神田京一险些出口的名字,“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之前也曾经仰慕过信之介大人,但那都是过去了。女子恋慕之心,如若一直没有回应,终究也是会枯萎的。”
“霜,”赤羽信之介的金色折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头,“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记住,西剑流永远是你的后盾,你的靠山。所以,你尽可以按照你的心愿去做,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雨音霜立时大为感动,“信之介大人……”
这时赤羽信之介旋又问起,“但是,霜,你怎会独自一人在此?没有任何侍者。”
“是我不要人跟着的。叉猡、赫蒙两位将军去加强警戒了。”
“苗疆祭司也去警戒了吗?”
“那倒没。云姑娘,她病了,一直没出祭司台呢。”
“病了?这个时候?”
药神也离去之后,空落落的祭司台里慢慢燃尽了唯一一支的烛火。今夜月明星稀,高悬着的一轮皎皎银蟾,流水一般从窗棂打落进来,正照过缺失其对的一环白玉,既而在几案之下,地面之上投射出长长的,变形的巨大黑影。
随云远换过一件织银缎的交领曳撒,因其窄袖,便将无游丝缠起腰间。柔韧无色的密密匝匝,仿佛环护,又似勒束。推开祭司台大门的霎那,一道更为明亮的星光侵入进来,满室生辉。
“你怎么在此?”
“你怎么在此?”
异口同声地发问,随云远先回过神来,微笑着答非所问,“恭喜你,得偿所愿。”
但苍越孤鸣的面上反而一丝徘徊的落寞,“谢谢?”
“嗯。”随云远点头称是,转身回去。
眼见祭司台就要重新关闭的一霎那,心上像是某种通灵般的征兆倏忽划过,如果今夜这扇门就此封闭,那么就再也不会有打开的一日了。苍越孤鸣猛然上前撑住了门扇。
“等一下!”
无波无澜的眼睛对视过来,万光湮灭的深渊之中,有死亡一般的寂静。
苍越孤鸣压下心间没来由的恐惧,努力维持平常一般的温和语气和神情,“可以请孤王进去稍坐吗?”
“不能。”直截了当不留余地的拒绝,亦无任何或是委婉或是体面的漂亮解释。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拒绝苍越孤鸣的要求,后者稍有愣怔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线的门缝就要合拢,于是他想也没想地直接伸手去挡,不顾因此可能会被门框挤压。
随云远惊得一跳,幸亏及时停住,瞬间火起,“苍越孤鸣,你要干什么!”
“那孤王不进去,就站在这里说。”苍越孤鸣紧紧抓住大门的边沿不许移动,“当初我一心要报仇,要夺回王权。因为让仇人逍遥,我不甘愿,让篡逆得逞,我不甘愿。但是到了最后,我却因为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要放过竞日孤鸣。那我过去所做出的一切,又算是什么?撼天阙折辱我,践踏我,他对我的所有憎恨,又是为什么?竞日孤鸣一世人都在戒备,戴着自己也无法摘下的面具,当他已经可以除去所有的政敌之时,却又放弃了,这又是为什么?想不通的时候,我努力去想。但是想通了的时候,又希望自己不要去想。”
随云远静默着,闭上了眼睛,竟像是陷入长眠。月光倾泻流淌过轮廓,不留下任何痕迹。
“云远?”兔子探耳一般的试探发问。
柔软却冰冷的声线脉脉流淌在明月夜里。
“海境成规,鲲帝皇族与鲛人一脉世代通婚,母妃亦属此列。当今鳞王还在潜邸之时,钟爱宝躯贝氏之女,一意孤行要娶为正妃。”
“用情太深,不肯另嫁。”苍越孤鸣也同对方一样,轻轻将额头靠在门上。门内门外,在这一时刻,短暂地达成一种虚幻的平衡。
“也许,可当时情势更是特殊,不由得她选择。海境相位,一向由鲛人主脉把持,但先王之时,却是出身旁支的雨相在位。这是因为当时的主脉嫡长深陷混血通婚丑闻,被剥夺贵族身份贬为贫民,但更是因为先帝争夺储位时,鲛人主脉压错了宝。然而圣心难测,先王一边倚重雨相,另一边却将鲛人主脉出身的欲星移召为王储伴读。”
“两面皆是一手震慑,一手拉拢,正是恩威并施,两相平衡。但这与你母妃的关系?”
“前朝后宫,俱是一体。王储身边既然有一名鲛人主脉的伴读,那么分家就绝不能放过安插嫔御的机会。先王刚猛酷烈,约束诸王甚为严苛,尤以储君为甚。朝中废立之议不绝于耳。皇太后早逝,先太子妃不得上意,储君虽在前廷颇有贤名,但在后宫之中缺乏盟友,缺少情报。时值先王宠妃绫姬无子,曾有意在宫中养育皇孙,诸王之子争夺激烈,最后选定无权继承大位的王姬,方才平息。绫太妃算不上好人,但其实,以先王后宫争斗之惨烈,太好的人活不下来。”及至尾音,咬字近乎叹息。
“你——”
“及先王驾崩之时,诸王叛乱,火烧行宫。北冥骄雄勒死绫太妃,威逼写信不成,就挟持人质悬挂于宫墙之上,勒令王下御军退兵十里。但直到师相神射一箭穿心,也没有等到谁。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在意,没有人救我。
“云远!”苍越孤鸣忽生想要将人强行拖拽过门外的想法,“没事了,没事了云远。都过去了。孤王会保护你,谁也不能再——”
“你真是愚不可及。”一声冷酷嘲弄将苍越孤鸣定在原地半晌,不及反应,叉猡的呼喊已在身后。
“王上!史狗子的崽子欺人太甚!剑无极和雪山银燕,竟敢打上王府来了!”
苍越孤鸣如梦初醒,回头再定睛去看,门内早已空无一人,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