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个怯生生的小宫女,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敢说话。老总管又抬抬眼:“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宫女说:“我是伺候瑾妃娘娘的,我叫豆蔻,你可以看看记档。”
确认了是先帝妃宫里的人,老总管不再说什么,按例给了豆蔻月钱,且将姜小荷的那份也一并给了。
两人一同从账房出来,姜小荷谢过豆蔻,好奇她在哪里见过自己。
豆蔻腼腆一笑:“有一回姐姐你和宋将军一起,在宫里骑马去永良宫,我刚好当差看见,觉得姐姐你好威风。”
姜小荷想了想,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会儿她为了找明王求救,头一回上永良宫,确是宋汀领她骑马去的。
“今日多谢你,要不,我们还得再跑一趟。”
豆蔻摇摇头:“小事情啦。不过姐姐你的名字怎么不在记档上?”
姜小荷一时无言。
她身份的确尴尬。说宫女也不是宫女,说人质也不是人质。
见她有点窘迫,豆蔻似乎想歪了:“哦,或许明王殿下对姐姐你另有打算?那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姜小荷手一抖,差点去捂她的嘴:“不是这样,不要乱说。”
豆蔻笑嘻嘻:“那我不说啦。”
两人刚好从树荫下走出来,太阳照在身上,突然燥热得让人不安。姜小荷想与豆蔻分别:“我要往这边走了,你往哪边去?”
豆蔻指指方向:“这边。我也得回去了,瑾妃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取衣裳呢。我们宫里人少,跑腿的活儿都是我干。姐姐,我走啦。”
豆蔻摆摆手转身。姜小荷心下一跳,又叫住她:“豆蔻,我想上娘娘们的住处看一看,你能带我去吗?”
豆蔻迟疑了一下,也许认为是明王想叫人去看看情况,于是道:“可以,倒是离这儿不远。”
姜小荷快步跟上。
她改变主意了。
梁帝死后,他的嫔妃们都被明王暂时集中在一处居住,听豆蔻说是在原来皇后住过的华芳殿,因为那儿没被烧毁,且地方宽敞。
那儿应该聚集了不少旧日宫人。也许碰上个资历深厚的,能探听出永良宫的旧事。
不过,按明王的性子,应该早就把各处宫人审了个遍了,也没出个结果。她只能是纯碰运气。
一路上,豆蔻都在絮絮叨叨。瞧她小脸儿长得腼腆,说起话来却很活泼,看起来和停云一样开心。
“小荷姐姐,我听说你曾经骑马狂奔数日从乌云山回京求援,这是真的吗?”
“小荷姐姐,你是不是还会使刀?那好厉害啊,我听说刀可是很沉的,你都能举得起来啊。”
“小荷姐姐,我还见过你那匹小马,长得真白真漂亮呀。但是它腿那么短,从乌云山跑回苍都应该很吃力吧?”
小荷简直被她问得一头雾水:“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豆蔻支支吾吾,耳根上泛起一点红晕:“就……听人家说的呗。”
“这个‘人家’是谁啊?你知道得也太多了。”
豆蔻不吱声了。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小荷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不瞎问了。”
“这些事,很多人在议论吗?”
“不不,只有我知道。姐姐你放心,没人敢多嘴议论你的。我,我就是好奇问问。”
豆蔻脸上又泛起羞红来。小荷想问她为什么总是脸红,豆蔻一抬腿,往前快走:“花容姐姐,我回来了!”
先后的华芳殿果然富贵,门梁上凤穿牡丹,廊下双燕噙泥。前来接着豆蔻的花容也打扮得干净利落,先瞄了小荷一眼:“这位是?”
豆蔻忙说:“这位是永良宫的小荷姐姐。”
花容多向小荷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小荷总觉得花容的眼神有些奇怪,又像不屑,又像讶异,两只眼睛好像在说:“就这?”
她敏锐地察觉花容对她有一些敌意,但猜不到为什么。
但花容的眼神很快收了起来,和和气气道:“是明王殿下有什么吩咐吗?还劳烦小荷姑娘亲自前来。”
小荷不像与豆蔻说话那样轻快,但也和和气气道:“是我当差,顺便出来走走,并无它事。”
既是永良宫的人,花容不便懈怠,生怕她回去向明王说些什么,于是只得领她进去,在门房那里拿了茶水招待。
小荷又和和气气道:“花容姑娘,你且去忙吧,叫豆蔻陪着我就好。”
花容脸上挂着笑退下。但她转身的时候,小荷分明瞅见她翻了个白眼。
豆蔻却毫无察觉,很高兴道:“小荷姐姐,你瞧,娘娘们正在带小公主们玩耍呢。”
小荷从花窗内望去,见这芳华殿院落甚大,被繁树丽花妆点得十分精致。内有一方浅塘架着小桥,一女子蹲在桥尾张开双臂,笑看着她的孩子扑跑进怀里。岸上另有几位衣着华美的年轻妃子,正拍手说笑。
落日下,这场面十分美好,看得小荷很是恍惚。
她记得这几张脸庞——曾在梁帝撞死在平政殿那天,缩成一团求饶哭泣。现在却过得这么乐呵,看来明王给出的态度和待遇让她们很是放心。
显然,梁帝死不死的,无人在乎。在这些嫔妃眼里,或许他死了更好。
小荷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她喝的是花容拿来专给宫人用的茶水,茶汤清冽入口甘甜,可见明王并没缩减了宫人用度。
他还真是有心了。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做得蛮不错。
“豆蔻,我听说芳华殿伺候的人最多,有没有那种——在宫中呆了很长时间的那种老宫人?”
豆蔻一直托着下巴在看小荷,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是说那种老到不能干活的人吗?有啊,都住在芳华殿后头一处园子里,那儿没被烧过,房屋也多。姐姐要找人吗?”
小荷找借口说:“嗯……想找一位故人,不过她已经不再当差了。”
“哦,那就不大好找了。咱们宫人的名籍被烧了许多,旧日有一些疯癫的,或是已经老到不记事的宫人,他们的名籍都没办法再统计了,也不好遣散出宫,所幸明王殿下还叫养着。”
豆蔻眼睛又一亮:“小荷姐姐,你能不能说说明王殿下的事?”
小荷:“啊?”
豆蔻说:“听说他人挺好的嘛,比梁帝那个老东西好多了,他长得好看吗?他是不是要当新皇帝了?”
小荷:“啊?”
豆蔻兴奋起来,声音就有点大,招来花容想隔着窗子训斥她。可小荷扭头一看,见不只是花容,还有几位宫女都将身影凑了过来,等着要听她说说明王,花容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小荷匆匆起身道:“我该回去了。”
豆蔻一边失望,一边站起身对她穷追不舍:“天还早,不如小荷姐姐留下吃了饭再走?”
小荷快速逃离:“不了,殿下再等一会儿怕是要回来,我得赶紧回去当差。”
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神情。小荷听见花容“啧”了一声,又是带着不屑。
她明白了,大约花容也想在明王那里争先讨个好差事,就和停云一样。
外头天色渐晚,她今日出来已经太久。不过虽没还没打探到永良宫的旧事,但也看了不少新东西。
至少,知道原来在宫人们眼里,明王并非暴虐之辈,而且居然已经这么受欢迎了。
匆匆往永良宫回赶,走到半道上,就迎面看见停云在找她。一问,原来今日明王回得早,却久不见她人,故而派人出来寻她。
小荷道:“着急寻我做什么?”
停云跑得一头汗,急切道:“哎呀,你可别问了,殿下有点生气呢。你也是,出去散心散这么久,你上哪去了?再不回来,我瞧他都要发火了,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