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匆忙将月钱交给停云,而后前去找明王。她倒不怕他发火,不过今日确实离开有点太久了。
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偏与宋汀撞个正着。
宋汀面上喜滋滋的,向她打招呼道:“哟,小荷姑娘。”
小荷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宋汀道:“林姑娘大败了怀王殿下一场呢,真了不起。”
小荷果然大喜:“真的?”
宋汀道:“当然,我还能骗你?你天天撵着我打听你家小姐,这回高兴了吧?”
他还要凑过来细说,却听门里头咳了一声,于是只挤挤眼睛道:“快去吧,殿下正高兴呢。”
小荷心里砰砰乱跳,推门进去,想着等下要和明王多问问细节——她家小姐真是太厉害了!真想现在就看看小姐是多么威风的样子!
然而明王背身站在那看沙盘,瞧不准是正在生气,还是正在高兴。
小荷不由将动静放小了些,忙斟了盏热茶递上去:“殿下,喝茶吗?”
明王挡开:“不喝。”
他正要伸手挪动沙盘上的小旗,偏小荷的手刚伸过来,两只手撞在一处,热茶哗啦浇了上来,全倒他手背上了。
“嘶……”
明王发出被烫到的声音,龇起眼睛瞪小荷:“你做什么?”
小荷唉哟一声,忙拿帕子绞了凉水来擦:“殿下,我叫人来拿烫伤药,您先拿这帕子敷着!”说罢就要去门外叫人,却被一声何住。
“站住!”
“殿下,怎么?”
“你……你从前就这样伺候你家小姐?本王瞧你在宫里做事这么多天,一点也不上心。”
他面色稍愠,就是在埋怨小荷今天出门这么久,害他回来想赶快告诉她林红绵首胜怀王的消息,却半日找不见人,硬生生把喜悦拖成了气恼。
可他又不明说,小荷哪里听得明白话外之音。不过瞧他脸色不对了,赶忙说好话道:
“殿下恕罪,今日我去取月钱迷路了,所以耽搁了时间。殿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姐的消息还攥在他手里,得先哄着。
明王的脸稍微好看了一点点:“以后需要什么,说一声叫人送来就行,不必亲自跑腿。”
“是,殿下。”
小荷难得不刺挠他,明王甚觉奇怪。可一瞧她兴奋得亮亮的眼睛,也不难猜。
明王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殿下,不要烫伤药了吗?”
“不用。”
小荷瞥了眼他发红的手背,看起来并不严重,还是先问小姐要紧,于是果然凑上去,顺着明王在沙盘上挪动的手指去看。
“这儿是我妹妹。”
“这儿是我哥哥。”
他向小荷解说着,面上的笑意简直要藏不住了。
小荷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沙盘。说起来,小姐是他同母同父的妹妹,怀王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那小姐跟怀王也勉强算是兄妹?
那这三兄妹的关系,真是够恶劣的,成日里互相喊打喊杀……
“你有没有在听本王说话啊?”
“在听的,殿下。”
小荷老老实实接着听。听完只觉得,小姐真是了不起,不愧是她的小姐。
也就是说,小姐自打与她分离,就被林家旧部带去找到了蛰伏的林父,不久后就开始带兵。
一开始,只能跟在林父身边做一些补给和守卫的活儿。
后来,开始试着抢夺明王的物资,从未失手。
很快,就能独立出战了。
这回,是怀王先与明王的人起了冲突,被迫后撤时被小姐狠狠打了一顿,算是小姐的首胜。
小荷当然觉得小姐很厉害,但她仍有疑问:“殿下,你不会与小姐联手了吧?”
明王点点头道:“嗯,这是个好想法。可惜,绵绵应该不会答应。”
小荷嘀咕道:“叫得还真顺口。”
明王笑笑,仍然一口一个“绵绵”“妹妹”地叫,好像要把这么些年不曾叫出口的“妹妹”都补回来。
可是小姐又听不到。
不光听不到,两人还仍是敌对的立场。
察觉到小荷的沉默,明王也安静下来:“你又走神了?”
“殿下,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明王挂在沙盘上的手垂了下来:“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尽快结束。”
“可殿下与怀王之间,显然是不死不休,且你们一直在祸害大梁土地。再这样下去,小姐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明王眼睛睁得亮如火炬:“那当然是怀王死,我岂能叫我的妹妹恨我?”
小荷怔住,吓了一跳。这是他头一回表示出对怀王如此强烈的恨感。
“最多半年,他我之间必分胜负。而且——”
他自信地笑了笑:“你放心,大梁的战事马上就会结束,本王的胜利可不止在战场。”
他从凌乱桌案上翻出一本白纸册子递给她:
“大梁律法很快就会被新法替代,我想知道大梁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赋税、田地、劳力……等等。凡是你认为旧法中不合理的地方,都可以写在这上面,我都会细看的。”
小荷看看册子,再指指自己:“我?可是,我只是一个侍女,不懂得这些。”
明王摇摇头,认真道:“不懂律法也没关系,只要把你认为从前生活中不合理的地方写出来,也很好。侍女只是你讨活路的法子,不要让自己被这个身份圈死了。”
这些说法,小荷是头一回听闻。明明眼前这张脸比她也大不了几岁,怎么他还懂得这些呢?
“可是,大梁人的籍贯都是世代固定的呀,改变不了。”
她想起自己的卖身契。小姐说,那张纸契已被烧没了。可是在她心里,她仍然还是一个奴婢。一个奴婢,怎么能对自己的生活说不呢?
明王温和地笑笑:“可是,你做过的事,早就不是一个奴婢会做的了。”
小荷心里被狠狠一击,一时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都做过些什么呢?
数次刺杀明王,千里夜奔求援。
的确不是一个奴婢会做的事。
她看向明王,他已经侧过身去,在一堆案书里不知又在扒拉什么。
——他总是这样,桌案从来不爱收拾。当然,做为他的“侍女”,她也从来懒得收拾。
真是的,做为一个“奴婢”,该做的事一样不做,不该做的样样都做。
小荷捏紧手中纸册,暗暗咬唇一笑,忽然觉得明王也还算个不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