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内,明王要颁布新法的消息就传遍了苍都。虽还未正式宣告,但据说城内各处都已上任“集言官”,邀民众集思广益,上言需求。
这些是芳华殿做事的豆蔻告诉小荷的。
不像永良宫的几人总出不得宫门,豆蔻这些总做杂活儿的小宫女,是偶尔能有出宫办事的机会的。偏逢豆蔻的哥哥这个月要成婚,芳华殿管事体恤她,便总允了她出宫跑腿。
小荷日日听豆蔻说外面现在如何如何,越听,越想起从前在林府的日子。
跟在小姐身边当然好,能吃饱能穿暖,小姐又对她极好。可是,为奴当婢的日子毕竟还是不好过的。
小姐精力极旺盛,每天醒得多睡得少。日日天不亮一睁眼,她就得开始跟在小姐身后跑,直跑到太阳都落山好久好久,才能回到自己的小床去休息。
小姐顽皮,她也要经常跟着挨骂挨罚。
小荷从前并不觉得这日子苦。相反,她知道在这个世道,还能被卖到富贵之家做事已是极其幸运。
虽做奴婢,但衣食住行已胜过外面多少人。至少,她从未饿过肚子,缺过衣裳,甚至还能拥有自己的床和被褥。也因为小姐喜欢她,所以不用担心还会再度被卖掉。
及至到了明王身边,被关在他身边日日端茶倒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虽然她不大情愿,也故意做得很敷衍就是了。
但是明王居然会向她这样一个侍女询问律法?
小荷一度觉得明王脑子是坏掉了。
律法这种事,跟他们这等平民又有什么关系?左不过就是上头人想要他们哪样,他们就得哪样罢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大梁过去三百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明王居然是动真格的。豆蔻说,明王的告示已经贴遍全城,连最犄角旮旯里的胡同都不放过,现在满城无论识字不识字的,都要跑去集言官那里七嘴八舌凑一凑热闹。
真是稀奇场面。
“……这就是你磨的墨?”
一句疑问把小荷思绪拽回来,她低头一看——因为走神,她错把明王茶盏里的茶水倒进了砚台。
明王一手执笔,皱眉瞧着笔尖上沾着的几片茶叶。幸好他反应快还未落笔,不然眼前这道折子就毁了。
他抬眼觑小荷:“你能不能不这么敷衍?”
“对不起,明王殿下,我重新磨。”
小荷莫名有些慌张,忙捡了方干净砚台重新磨墨。
说来也奇怪,她对明王做事一向敷衍,今日怎么忽然觉得有一点愧疚起来了?
“本王让你写的东西怎么样了?”
小荷想起自己那一片空白的纸:“还没写。”
“……一个字也没写吗?”
“还没有,殿下。”
“你是不会写字吗?”
“我会写,殿下。”
“那为何一个字也没写?”
“我不知道写什么,殿下。”
“…………”
明王若有所思地看小荷。
她紧紧攥住手中方墨,用力到指尖都泛白。耳根子因为羞愧和疑惑有些泛红。明王忽然明白了。
小荷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的生活从来都围着小姐转,小姐不在,便无所求。
“小荷,你想出宫看看吗?”
小荷眼睛一亮:“殿下,可以吗?”
她还以为明王要把她在这儿关到死呢。
“明日宋汀要出差事,你正好跟他一道吧。离开林府这么久,你肯定也很想念。”
“对了,可以带上你的刀去,别给宋汀拖后腿。”
小荷将眼睛瞪得更大:“殿下肯将刀还给我了吗?”
“本来就是你的。”
明王笑一笑:“你和绵绵的旧刀我都见过。”
他转身从一处暗格里捞出一把打磨得锃亮的短刀递来:“叫宋汀拿去重新打磨了一下,不准拿刀尖对着本王——”
小荷忙将刀身入鞘,满心欢喜。
明王身边人除了侍卫都不可以带刀,尤其是她这个曾数度行刺之人。但自从知晓他是小姐的哥哥,两人之间总归缓和了一些。
“多谢殿下。”
握刀在手,小荷的底气又回来了,连答话的声音也更响亮。
“等回来后,这把刀是不是还要再还给殿下看管?”
明王道:“不必,就给你了,算是你尽心救治本王的回礼。”
小荷小脸一红。说是救治,也不过是曾在他榻前喂过汤换过药罢了。
*
小荷枕着心爱的刀睡了一夜,并决定正式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六月春。”
——她仅知的自己的身世,是生在六月,名又为荷,当真是六月春。从前她的刀是随小姐一起佩的,不过是陪练,但明王送的这把却是实打实的好刀,不起个好名字真是可惜了。
这一夜也没睡踏实,梦里一会儿是小姐,一会儿是明王,一会儿又是林府。
有那么一下子,她以为自己已经进了林府的门。可一被停云的声音叫醒,才迷糊发觉自己还在永良宫的床榻里躺着呢。
“小荷,你还不起来?不是说今日要出宫吗?”
停云兴奋把她摇醒:“快起来啊,你看,这是我和落月列的单子,你都记得买回来啊!唉,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听说现在外头可热闹呢。”
小荷接了单子来看,见上头都是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件儿,还贴心标明了想要哪家铺子的。
“这么多啊?你们用得完吗?宫里不是按月发放这些吗?”
“用不完屯着呗。宫里发的总是颜色不对头,我不爱用。”
停云爱美,小荷无法反驳,揣了单子后一番收拾,便赶去宫门外,只见宋汀已在那里等着了。
只是……宋汀不是一个人。
小荷瞧着穿了便服的明王支支吾吾:“殿下……殿下也去啊?”
明王挑眉:“苍都已然是我的地盘,本王巡视地盘难道还要告诉你?”
小荷道:“哦,不——不用。但是殿下再遇刺了怎么办?”
明王迈长腿走过,顺道拍拍她的肩。因用力过大,几乎将她一边身子拍到地上:“没关系,这回本王身边有两个带刀侍卫,本王相信你们能恪尽职守。”
小荷早与宋汀混熟了,闻言小小声问他道:“你的刀呢?”
宋汀?指宽大的腰带,也小小声道:“带了一把鞭刀。你呢?”
小荷转过身,给他看背上精致的小包裹。
“不错,咱们走吧,骑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