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方笳大学暑假回了老家，这几年一切都没变，又好像变了，村子变得富庶起来，好多都翻盖了房子，他们家也翻新了一下装修和院子。

她坐在二楼阳台向外望，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和小时候没差，压抑，寂静，没有生机的杨晓雾的家。

远处一个穿着镂空黑色短袖牛仔九分裤的女孩骑着一辆电动车从远处慢慢的进到了那个小院，是杨晓雾，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黑黄营养不良的皮肤，干黄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双眼皮大眼睛，但是没有什么神采。

方笳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她了。

即将高中开学时方笳去给她送离别礼物的时候杨晓雾初二辍学了，杨国辉砸了她的手机，后来又花550买了一个二手的反应很慢的触屏机给杨晓雾用，她就用那个手机和方笳聊□□，到后来的微信，俩人一直都偶尔联系，也听说了很多她的境况。

她过得并不好。当初被勒令辍学还不行，杨国辉还想去学校找政治老师的麻烦，杨晓雾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死死哀求不让他去，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也觉着很对不起老师的一片心意。

她庆幸杨国辉没看见她和政治老师的聊天记录，青葱岁月，少女朦胧的心事对未来的期盼，对父权压迫的厌恶想要逃离这一切的计划都写在那部被砸的支离破碎的手机上面。

方笳每每看到晓雾和她说的那些事就会心里默默叹气。她对晓雾爸爸有一些阴影，更多的时候只能是出言安慰，鼓励。她知道晓雾心思敏感，又不敢多说什么

“你下班了吗？我今天回老家了，过两天有空出来吃个饭聚聚呀～”方笳斟酌着给杨晓雾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明天吧，我请一天假。”过了半晌杨晓雾回了消息。她觉着晓雾最近有一些细微的不对劲，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两个人在县里找了个麻辣烫，方笳爸爸这几年生意做的愈发的好。可是方笳一点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

俩人一边吃一边聊，到底是几年不见了，俩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吃着，相顾无言，方笳默默打量了一下杨晓雾，她扎着高马尾，穿着到脚踝的米白色黑条纹的裙子，一双帆布鞋。脸上涂着艳红的口红，卧蚕涂成银色。没有化别的妆。面黄肌瘦的她比在手机上更沉默

“你最近挺好的吧，你又变漂亮了”憋了半天杨晓雾就说了一句这个

“还行。就是挺忙的，上课，空出来的时间我在学书法。你这几年怎么样，你爸爸还打你吗？有没有好过一些？”

杨晓雾抿着嘴角轻笑了一下眼睛看着自己碗里的一片青菜“还行，就那样呗，我现在上班，一开始给人家弄手工活，一天挣50后面肩膀累出毛病了就让我去村子里的厂子上班，一天100块钱，一个季度发一次钱，每次发了工资给我500块，我有时候会给自己买条45块一条的裤子，然后买点必需品，就没钱了，有的时候中午我也是不吃饭的。只有晚上吃。这几年可能胃好点了，不像上初中那两年总犯病了，不吃也不会用吐酸水胃疼的抽抽了”

杨国辉不许她去县城里找工作，彼时好多辍学的孩子都会去县里上班，做学徒一个月也有5000的工资拿，杨国辉不许杨晓雾去。

怕她像李拙一样默不作声的跑掉再也不回来了，年纪越大掌控欲也随着变大，接打电话，短信，联系人，杨国辉都要查，杨晓雾每次都会把和方笳的聊天记录删掉，以免惹出更多的毒打。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和人交流了，每天都是日复一日的在循环，饭桌上重复的炒白菜，玉米粥里的胡萝卜，在厂子里干到中午回家做饭，炒菜，看着那些看到就能吐的菜，吃了十好几年。花五块钱买两个火烧吃也会被骂馋嘴狗，饿死鬼。”杨晓雾又扒了一口鱼卷放嘴里含糊不清的继续

“我觉着我还不如去死呢，也不知道当初他们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其实也可以把我扔掉的，可能是不如攥在手里虐打我能解压吧。反正一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到来”

“你别想那些了，你忍耐一些，多攒点钱，到时候出去闯闯”方笳沉默着听着还是忍不住给她出了个主意“我的工资一年到头发3次，一次就给我500，一年到头我就是不吃不喝也就攒1500。之前□□上有一个网友，说和我谈恋爱，现实上是隔壁村子的我想让他帮我逃出去，那个人怕惹事就拒绝我了”

“那你…没被骗吧？现在好多人都心思不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轻信他们”方笳有些担忧她被骗

“没有，我知道轻重的”多数时间方笳都是在听，杨晓雾絮絮叨叨的说，没什么条理。

方笳还想说什么

杨晓雾手机电话响了“你干什么去了，吃个饭俩小时了还不回来”“这就回去了。”杨晓雾把碗里最后一块鸭血塞进嘴里冲方笳笑了笑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破事，心情好多了，我出来没和我爸说跟你出来吃饭了，我得回去了，他在催我，下次有机会咱们在聚”方笳只得点点头一起同晓雾往外走，晓雾算了账，方笳微信上转账A给她。

“方笳。这些年谢谢你。”她又指了指商场底座的西餐厅“下次我请你吃那个，到时候你就不用跟我AA了。我还没吃过那个呢，你等我”

“好。”方笳笑了笑，觉着有些怪怪的。杨晓雾好像在跟她告别一样。

她看着杨晓雾骑着电动车匆匆往回赶，嘱咐了她一句注意安全

又往前走了一条街拐了个弯自己开车去了县城东风路的家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