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经不住方懿圆一个翻脸侵人,又转瞬打一杆子给个甜枣、以资鼓励的在唇上甜甜地香了下,闵炎凉这才勉为其难地默应了。
可这一应,便又是软磨硬泡过去好几天。
这日,一大清早,闵炎凉就像是心里揣着什么事似的,一到点就先于方懿圆醒坐了起来。看着枕边人还厮偎着自己恬静的睡颜,又想到这些天俩人早晚都同吃同睡在一处,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笑,轻叹了下,就觉得眼下这样切肤的真实、美好,怎么可能是一场噩梦?摇摆摇摆脑袋,一俯身,情难自禁地在方懿圆的香唇上甜甜地回香了下,又为她掩了掩肩头的被子,适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上哪儿去?”方懿圆似早醒了,又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咕咕唧唧耗子找猫的声音,闭着眼,不露声色地问。
“喔,不是快到中秋、也快近爹的忌辰了嘛。”闵炎凉手上加快了些,扎拽着腰上最后的素带子道:“以往这个时候,只要他在,家里便门客不绝,宾鸿嘹亮。现在他不在了,我怕他魂儿还想。所以,这就赶点儿去祠堂,给他上炷头香,陪他说说话儿去。”就要应外面“咕叽”一声响,忡忡而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见方懿圆将这一出里应外合、视若无睹的懒懒地爬将了起来,冲着视线的一抹身影道:“你若真是个大孝子,就当知道爹在世时,最在乎、最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闵炎凉钉住脚,稍忖了下后,回身道:“若说……是孩子,是闵家的香火得以延续。正好,我这就去灵前把这消息告诉爹去,让他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却绝口不提要去见孩子母亲的事,拔腿便走。
“回来!”见她一再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这事,方懿圆不由薅恼直白道:“今儿我最后说一遍。孩子的事,你勉勉强强算是给了爹一个交代。可孩子的亲生母亲那儿,你什么时候给过阿秀一个交代?孝子事亲,不可使其亲有冷淡心。难道人家把骨肉至亲割舍给了你,就不值得你这个受益人亲自踏足上门看一看吗?”见闵炎凉不说话,又两难了。便再道:“我看,你打小在娘那儿学的哪是什么佛?不过充其量就是随缘度日,装模作样,假慈悲罢了!”
转眼,天晓日高,金波渐转。从祠堂出来后,闵炎凉便依是一身素衣,脚不随心,迂迂曲曲,走走停停着到了西苑。
“呀!二少爷,快、快进来啊。”瞧着闵炎凉这样一身儿衣裳,又面带不华地杵在门首跟个铁蓦生人似的,听了些有关老爷事后的吴嫂忙丢下手里的活儿,出来迎了她。戚容着寒暄道:“老爷的事……你也别太和自己过不去。人啊,早晚都有这一天的。如今,你好好儿的,老爷在九泉下……”
“吴嫂,我今儿是来看看阿秀母子的。”不等吴嫂话完,闵炎凉便不想再触伤情地打断道,“逝者已矣。我听二少奶奶的意思,也过来……尽,尽一尽当‘爹’的一份儿心。”说着连自己都不能不承认,竟、当‘爹’了。真是别扭又憋屈。
“好,好好好。二少爷能和二少奶奶想到一处就对了!”吴嫂打心里高兴地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呀?”见闵炎凉吸吸鼻子又忧着什么的望里顾了下,吴嫂瞧科地道:“放心,大太太的正一心闭关在屋里为老爷持念呢,没个十天半月,碰不上的。”
于是一老一少,不慌不忙,犹犹谈谈,穿屋过檐,下阶到了一处十分精致的别苑仙葩。
趁着吴嫂去里间请阿秀的档口,闵炎凉默默于苑中小亭子坐了,望着四周奇花异草,松竹嶙石;粉墙小径,曲槛雕栏;又见闲阶日影三竿,古鼎香烟一缕。就思量着这样的美景,娘的心意阿秀一定很喜欢吧,毕竟这些都是蹉跎村里撅折了锄头、刨断了双手,都造不出、寻不到的……
“呆子——,呆子——”
闵炎凉正坐在那儿心游万仞时,就听到头顶上似有什么鹩哥儿还是雀儿的在叫,仰头一望,又惊又喜道:“哈——我当是哪个呆子呢,原来是呆了半天,终不呆哑巴了的‘乌云’。”旋即唿哨了一声,逗弄着:“嘿,你怎么在这儿?谁那么好心把你放出来的?待在上面,凉快吗?”
“噗噗——”就见乌云翕然一挥翅至亭梁上飞下,消失片刻后,竟蜻蜓点水般落停到了一个逐日殊丽带韵、多情含颦的俏可人儿手上,闵炎凉随即起身又一惊道:“阿,阿秀——!”一似不能开的口开了,不能见的人也拨乌云见了。
“阿秀姑娘,大太太的不在,你可别玩儿太疯啊,肚子里的宝贝疙瘩要紧。”一旁的吴嫂早见怪不怪了,叮嘱完后,便自晓事理地退下了。
阿秀心中有数,淡看了一眼闵炎凉后,另一只手轻轻一挥,乌云便又一个冲天飞去,望着万类霜天本属于的那份自由,脸上荡起了笑,适才拍拍手比划道:“是桃李送的。她怕我们孤儿寡母的待在这里实在闷,就索性让同样不会说话的乌云来陪陪我。没想到,一日我有意放走,可它竟又不走了。日渐厮熟后,更没想到,它倒先开了口,还学了些人话来寻我开心!”
“是,是嘛。”原来愁人出户听乌啼,竟是哑女教惊闻,闵炎凉傻眼地感慨道:“阿秀,原来那个人是你!你才是它的贵人!”
“贵人?”吴嫂走后,阿秀自不用再装着,一下身轻如燕了许多。白了闵炎凉一眼,径自恣意洋洋地落坐到了亭中石凳上,随手拣了个面前被人大盘小碟、花花绿绿铺盛了一眼的瓜果,边剥吃着边手上道:“自从上次一别,近俩月才见你,我哪是什么鸟贵人?你才是!”
闵炎凉看她还和从前一样,洒脱,率性。便也回了坐,试着如往道:“怎么样,待久了……还习惯吗?”
“你是问大的还是小的?”阿秀不知嘴里吃的是石榴,许也是头一次见吃,便从一入口开始就没完没了地吃了吐,手上有些漫不经心:“你若是问大的,那以后就告诉娘往后可别费这老劲了,吃都让人吃不痛快。你若是问小的……”又停下来,一脸不尽兴地抚抚肚子,比划了下道:“那他又可爱吃了!”
“是,是嘛?”看着阿秀无言苑亭暖,孕中多颦笑。一颦一笑间,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催人上脑的味道,闵炎凉不自主地又吸了吸鼻子,顿觉浑身是刺的草草敷衍了几句后,便此地不宜久留地起身要走。
阿秀见她来看自己和孩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呢,这是看人还是看鸟来了?忙收嘴起身,往她身跟前儿一挡,沉眸手上道:“你是不是嫌我骨子里还是个乡下丫头,吃相难看,明摆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却还要稼穑于你。恬不知耻,腌臜了你闵大少爷的眼?”
“不,不是的!”闵炎凉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可一时半会儿又说释不清,只好抑着脑子里的腌臜,敛避着尽可能和阿秀保持距离。
“那,那你摸摸他吧。”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又看着闵炎凉整个修修长长、英气维谦的样儿,阿秀似有那么一瞬真希望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可退而求其次,好像名义上是也不赖,便敞怀一拉闵炎凉的手,边手上道:“既然不是,那你就承认是孩子爹咯。也不知你这个贵人下回什么时候来,要走,也跟你儿子道个别再走吧。来,摸摸他,也跟他说说话儿……”就手把手地往肚子上带。
“不,别这样!”闵炎凉犹似在害怕什么的一缩手,人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了?”阿秀一脸懵的试着近前关心地手上道。
“没,没什么。”她越靠近,闵炎凉就越往后退,“你,你离我远点儿就好了。”
“看来……你还是看不起我,嫌弃这个孩子。”见她一再地退避三舍,阿秀有些凉了心,手上道:“你走吧,我知道你能来是二少奶奶的意思。反正这孩子生来就没有爹,我也不敢再奢求什么,你能够偶尔来个一两回的看看我们娘俩儿,装装样子,就很好了。真的。”又敛动凄绪,故作轻松一笑,望了望外面霎时急风乱云、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的天,枉自逆风低眉而去。
“阿秀——”此时无声胜有声,想着方懿圆的话,又听到盘桓在头顶上骤被强风打回来的乌云,扑翅着一口一个“呆子”地叫,闵炎凉一下再不顾什么的追上前,当面一把抱了阿秀,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嫌弃你们。我只是怕,怕……”说着分开一指亭子那边还在扑翅个不停、叽叽喳喳的乌云,道:“你看,以前当自己是凤凰时关在笼子里体体面面,现在放了出来却跟个傻鸟似的在笼子外疯疯癫癫。离了笼,又如何?不还是经不起一点儿腥风血雨地回来了吗?”又看着阿秀道:“阿秀,我,我是真害怕你的孩子会变得和我一样,有命无运,一生都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永远没有自己。”
所谓“风过留痕,雁过拔毛”。望着又一阵天风吹我后,于空中轻飘飘身如一叶的落羽,阿秀拍拍闵炎凉的肩,一指后也比划道:“夫子常说‘时也,命也’。你瞧,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不就是这飓风中旋转的羽毛吗?一旦缘起,谁又能保证它落到哪儿?所以,孩子的事,你大不必担心。况且,二少奶奶已许诺过我,我要是想见孩子了,随时都能见。只是……不知你这个挂名当爹的,一年到头能见几回?”说着还是拉了闵炎凉的手贴到腹上,“如果在逃回来的路上,没有你为我们娘俩儿遮风挡雨,他也没这个命啊……”说着又入了闵炎凉的怀抱,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阿秀。”闵炎凉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手上也不由自主的缓缓地环上了她的腰,俩人彼此惺惺相惜着。
感受着近在咫尺不同于敦克的温热,随后又觉得俩人这样的亲密,就好似一家三口真完聚了般,阿秀的身子也紧随着热源贴紧了些。可不一会儿,便察觉到耳鬓、项颈都被人呼出的热气一口大过一口地粗喘了起来,眼见都快明目张胆地厮磨到胸前了,阿秀忙一把推开闵炎凉,赧然着手快了句:“别,别这样!”就心发慌又发怵地跑开了。
“阿秀——”哪知有些东西闵炎凉一旦上脑,仿佛就命中注定戒不掉般,硬又追上前苦苦纠缠着阿秀,低声下气道:“这儿就我们俩,你,你能不能……让,让我再闻闻?”
“闻你个大头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知言行色冲冲,手拿笤帚,劈面一来就给了闵炎凉当头一棒。虽被闵炎凉一个眼快扑了空,可还是怒形于色、打狗似的,穷追不舍道:“好啊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两面三刀的,当着我们小姐一面,背着我们小姐又是一面!你知不知道现在六子为了你,为了你……”
“六子怎么了?!”听出六子不妙,混乱中闵炎凉忙一把拽停了知言手上抡着的笤帚,紧张道:“快告诉我!”
“哼!”知言看了看一边被吓得不轻的阿秀,又转首看了看闵炎凉,一撇手里的家伙事道:“等你关心完你的姨奶奶再关心他吧!”言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