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冲洗罢,闵炎凉自也心火大减,整个人透心凉、心清扬了不少。
“桃李——?”甫一从浴房出来,想着方才自己于浴中看着重彩屏风上的佳丽哪哪儿都不对劲时,闵炎凉搔首踟蹰着朝外传唤了一嗓。她倒不怕自己吃喝了什么不干净的,怕就怕连身边桃李这样亲近的人都有事哄瞒着她。
见无人可应,旁的清静得更是连个过路人也无,闵炎凉吭吭的只觉一时该在的不在、该来的不来,自己立的规矩也忒多。便一负手,边自个儿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地朝着上房四顾着,边噙着一抹牢骚麻嗏了句,“这又是什么迷魂汤的把戏!”
“哎呀!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这回洗得倒挺快!”殊不知闵炎凉这一路慢摇望四地走,才回房到外室振衣就要掀帘进去,就把里头刚一挑帘出来的桃李劈面撞吓了一跳,下意识一拍她道,“再快,也不能走路不带声儿啊?”
说到声儿,闵炎凉小心地瞭高了一眼帘子那头,忙一拉她到旁边,小声着问:“你又什么时候回房的?还有,你白天到底给我喝了什么?”说着一扒自己的领缘,指着掩里面还未消退的余悸,“说,不许瞒我。”
“我,我能瞒你什么?”见她又问又指的,桃李想她也是十猜□□了。也没打算瞒,手上又轻拍了拍她的肚子后,压眉深深一叹:“是二少奶奶的肚子不能再瞒着了——你呀,是男人,孩子的事你不主动些,难道还要让二少奶奶羞口来求你啊?我给你喝的,不过是些增进夫妻二人间的调味剂罢了,还能害你不成?你别不识好。”
“可……”闵炎凉脑子里忽闪了下,硬辨着,“阿秀那儿已经有孩子了。生子如过鬼门关,她没必要为了孩子再冒一次险,我怎么不识好?我识好得很!”
“去——!什么叫再?”直听得桃李恨窍不开的干脆一拐包朝她头上敲了去,“二少奶奶至今连个头胎都还没呢。我告诉你,她是女人,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有朝一日不想当娘的。别人的孩子再亲,那能和自己带血带骨的比吗?再说了,她现在可是府里上上下下公认的一家之主,没你行没她可不行!你要她能做母亲的时候不做,反倒大义灭亲地去培养扶植一个和自己不搭嘎的孩子她凭什么?”
桃李就是这样,两头儿的撮和两头儿的劝,哪头儿不通通哪头儿,总不能两头儿都堵死吧。
一息话完,直教闵炎凉吞声咽气,哑口无言,搞得她不是女人一样。
“好了。二少奶奶叫我来自也是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有落责于我,反倒正好整以暇的在床上等你呢。”说着,桃李一如温婉地理理她衣上的褶子,“六子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会儿进去,记得,是人是事……都得办得漂亮些。”
“啊?漂亮?”闵炎凉木木樗樗地抬了下眼。
“啊什么啊?”桃李睖睁了她一眼回去,有些难为情的为她旧事萦心重提道:“我说床上的那点人和事,二少奶奶既有心等你,那你就该一碗水端平,让她知道知道‘娘生爹养,有情有窍’她没有看错人。还有,你怎么就不是个男人了?”见闵炎凉一下绷涨着面皮看了过来,几欲欲言而不言。
“呦,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头一回了还害羞作甚?”桃李却不以为意,又一抻她的肩后捋了捋,直看着整个人都精神了,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扭头朝里间通传了声:“夫人——二爷已经回了。放心,他这回知道自己睡觉得回房、长记性了,可没把自己再淹没气在里面……”
“欸、”闵炎凉正想一扽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方懿圆淑懒轻柔的回音:“嗯——想二爷也该是快哉如出谷、去念如离垢了,让她进来吧。”
看着桃李一笑走之后,闵炎凉将头一埋,脸色更显青黄不接的径进了去。
“诶!夫人——小心孩子!”她方得进去,就见此刻着一身亵衣正坐卧在床上的方懿圆,一放手里的汤盅后,先是对她晦明晦暗地一笑,随即手上风攒的一般,呲溜一下便从腹中抽出个什么东西直面她飞了过来。闵炎凉好在反应及时,稳稳接住后一叹道:“还好是个布包,假的。”
“我看有人是个软包,倒是真的。”说完,方懿圆又手上雷劈的一般,猛一把扯过被子,一背身,侧躺了下去。
这,这又是怎么了?闵炎凉还有些手麻心颤地拿手里的布包看了看后一头雾水地走到床旁,刚欲伸手一触方懿圆问及,就瞧着边柜上的那盅汤……不由深疑道:“可是桃李把生孩子的主意也打到你这儿了?”见方懿圆半天也没个理算是默认,”哼——她这未免也太关心过头儿了!我这就找她说清楚去……”
“回来!”就在她放布包转身之际,只见方懿圆一个翻身手上迅猛得更是连人带布包的都拽了回来,“去什么去?去了你说得清吗?!”直瞧着闵炎凉好歹死了那条心,便再道:“不是桃李送的,是二娘的意思。”
“二娘?”闵炎凉吃一惊后地忖了下道,“除了我娘……她也知道?”
“嗯。”方懿圆点点头,“或许咱们从一开始撒下这个谎的时候,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闵炎凉又一脸疑惑地望着她,明显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没错,爹也知道。”事已至此,方懿圆也没什么不能摊开说的。手上拿回二人手里正僵持着的布包,码了枕边,顺势坐正了身姿道:“所谓一知百知,时下连桃李都能周全想到的,你觉得即便娘那儿知道真相不说什么,那二娘呢?以后奶奶那儿呢?还有,你别以为阿秀肚子里的孩子府里人皆知是你的,可你自认以二娘的世事她能信一时也能信一世吗?”
闵炎凉低垂下头索思着摇了摇。
“所以……”方懿圆也适时透出一口一直压心里只能默默受承又憋屈的余气,握上她的手,引寒温缓缓贴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你现在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了吧?”潜移默化中也是在告诉她,自己不仅默许了桃李的用意,也暗合了二娘的意思。而至于那件事……告一段落了那么久,她也该给自己一个答复了。
“对,对不起。”断不想闵炎凉压根儿就没想这茬的、本能地一抽手,就把那盅汤捧来当着方懿圆的面全喝了。放下后,又本能的、不耐这股汤腥子味儿的、哽欠儿地道:“我知道,孩子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以后,他们要是再往你这儿送,你若推不过、倒不掉,就……嗝——都交由我来喝罢。”
“所以……你觉得我要和你在床上边吃边聊的是这个?”见她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安忍享逸吃吃喝喝,方懿圆光眼瞧着算是前功尽气白气了。
“噢,当然,还有六子的事嘛。”闵炎凉说着全然不会其意的又兀自来把衣带解了。一蹬鞋,上了床。刚一躺下,又左右幕天席地地一瞧,随即蔫儿乖地以肘支着腮侧望着仍坚坐在那独自愈美愈厉的方懿圆……恍惚间,她犹似一度在梦中怎么看也看不够地道:“夫人,你说——”边不忘另一只手偷摸儿又尽显自然而然地去够全被霸在方懿圆那边的被子。
方懿圆只堪堪斜过一个眼神,闵炎凉便立马手上一滞,转及丝滑的就要给她盖被,趁机说事道:“这不,‘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我好不容易从梦里醒来挨了夫人的一巴掌后看清了这个又看清了那个,您说、小六子就为我在爹的坟茔前哭个坟的事,谁做梦能想到他能哭到牢里去啊?”想着小六子兴许这会儿正在牢里哭呢,妥妥地给她盖好被后,又握着被下那一如水凉的手,极力卖乖地摩挲着道:“您看——夫人您古道热肠的,能不能尽快想法子捞他出来,别让他久待在里面和您这手一样快凉了呀……”又掣出被下的手取悦地哈了哈气。
“你啊——我看现在小心思是越来越多了!”感到手上一暖,耳边又好话说尽,刚还愁浓难补眉儿淡的方懿圆,眼间一下就柔和了起来。反握上她的手,喜欢地看着眼前人道:“放心,六子不过是假你之名罢了,哪是什么真的二少爷!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再眼瞎,也不会是非不分到要去冤枉一个无辜平人。何况,你这个肥缺二少爷曾几何时被祁王关在大牢里拿人练胆时,还怕青天大老爷的没亲眼见过你?”
“可,可既然是误会一场,那为何小六子到现在都没回来?”听她这么说,闵炎凉有些往事不堪回首地追问道。
“有道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觉得以闵家现在的处境,那些久经官场又食惯了鱼肉百姓的人,是认人还是认钱?”方懿圆为她剖析明理。
“这么说……这是在等着咱们拿钱赎人了?”闵炎凉一面叹小六子无事,一面又足可见世道官场的险恶。或许这就是爹不要她管那么多商号上的事的原因吧。
“不是拿钱赎人,是拿了钱人才熟。”方懿圆揭起被子的一角,“此事我已经交由贵叔去办了。快则明日,多则追码加价再关个两日回来,你就稍安勿躁在家静候佳音吧……”说着一杵闵炎凉,略吃手酸地道:“还睡不睡了?”
“哦。”见被窝大开,闵炎凉忙内心狂喜的一下如滑鱼般钻溜了进去,伺机揽腰抱了方懿圆道:“真,真的?懿儿你不骗我?”想到小六子为她多则还得吃几日苦,忙又道:“让贵叔多备些银子,争取一步到位。少点银子没什么,闵家可不能再少人了……”
“炎凉——”见她给点儿颜色,孩子气的内心还是那么澄澈。方懿圆俯低眼,宠溺一笑,还是那么喜欢地道:“你记着,我是你妻子,我没有什么好骗你的。倒是你,背着我和小六子闹出这事……说,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没,没什么。”此时正把下巴磕在方懿圆香肩窝的闵炎凉,闻着方懿圆由内到外散发出的体香吸了吸鼻子后,一望她,失虚道。
“啧,怎的还流鼻血了?”方懿圆见她这虚不受补——“补”过了,刻意地看了看道。
“啊?有吗?”闵炎凉却浑然不自知。抬手抹了把后,见也没多少血,试图欲盖弥彰道:“嗐——我这不是为小六子的事急上了火嘛。”随即就见方懿圆冷溶溶、水沉浓,径自一解颈下的两颗纽襻,轻拢被躺了下去。
那一刻,闵炎凉再傻也明白了。躺好后,贴贴地靠近了方懿圆,边放空念叨了句,“‘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也不知宫里那几个王啊军的,到底都争什么了……?”
“你说什么?!”还听她在这争啊争的,方懿圆侧目没耐心了句。
“没,没什么。”闵炎凉顺势凑到她耳边,逐字咬耳朵地道:“我说,夫人,你是我的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