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让将手里捏着的零碎东西轻轻放在帕子上。
那是一撮干了的杂草叶子,徐让虽再三小心,还是将它搓得有些碎了。
草渣子零散地点缀在洁白的丝绸帕子上,似乎在零零落落地颤动,昭示着风雨欲来的前路。
“菖蒲。”徐让廖廖两字掷下,谢在青了然,转身吩咐廊下的侍从道:“将县丞带来,本官有事问他。”
未再言其他。
侍从忙回礼称是,转身去了。
待得归来时,只见县丞狗腿子般谄着笑脸,行礼问询道:“三位上官有何吩咐?”
徐让眉眼弯弯,眸中漾出几缕微光,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和善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县丞,这衙内可有种菖蒲?”
裴佑闻言一愣,心想道:生问啊你,一点不带转弯的这是。
只见那县丞神情茫然了片刻,不明白这案子跟菖蒲有什么关系,只老实答道:“没有,县令和县尉素日里只爱些鸟儿啊、虫儿啊的,没栽种过什么花花草草。”
谢在青在一旁补问道:“那你呢?你好歹一县之丞,按官职只在县令之下,如今衙内县令称病,话事的只有你,为何听口风你反而对县尉有些畏怯呢?”
县丞从进厅内便紧提着一口气,听得谢在青这话,不由悲切,有些颤声道:“不瞒少尹,我虽官至县丞,可终究是个掌文书的,比不得县尉这个武职,更何况他历来掌管军事治安,外出破案也多与上官交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你这么说,那你也有杀人动机喽,毕竟,他死了,衙内真正主事的,便是你了?”裴佑依旧把玩着那柄精美的匕首,踱步到县丞身边,将匕首比划到他胸前,玩笑道。
县丞眼珠子骨碌一转,也躲闪不得,颇有些战战兢兢道:“上官说笑了,就算给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杀人啊,平日虽吩咐他做的差事他从来不爱做,但到底都在衙内共事,做不来这等事的。”
继而他嘴角一抿,向前探了探头,笑道:“更何况我是文官,他是武职,他就算升迁或降职,与我也不是一路,杀他没有必要的。”
裴佑听得他的解释,装似颇为认同,走了回去,点头道:“确实,这么说来他死不死的,也不干你的事。”
县丞闻言大舒一口气,深以为然:“正是呢,正是呢。”
徐让看了许久的热闹,也终于开口了第二句话:“县丞不必紧张,我近日捡到了一个刺绣精美的菖蒲香囊,只觉得颇为好闻,只是还未至端午,没有新鲜菖蒲卖,听闻县丞半夜里还要过来衙里捡香囊,想来你应是对香囊香草之类颇有研究,那县丞香囊里的香草,都是在何处买的呢?”
县丞越听越心惊,猜测道这三位大神绕来绕去落点是在香囊,恐怕这香囊与孙县尉的死因有关,这衙里边文官除了县令,便是他与主蒲,县令常年不出门,而主蒲又是个不爱花草的,方才他刚招供半夜来衙里捡香囊,这嫌疑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笑的是,他戴的香囊里,确实掺了菖蒲。他若是往外说了,作案动机与时间全都齐活,这嫌疑恐怕三月来场暴雨他都洗不清啊。
不知哪里来的点子,县丞脑子一热,便解释道:“下官也不清楚,平日里都是我那婆娘念着我好歹是个文官,也附庸附庸风雅,将布口袋里塞了点花花草草,就当作香囊,不过菖蒲这东西嘛,也得是合了时节才对,五月里才有,如今哪里能得呢?”
见县丞矢口否认,徐让也就没再强人所难,给了谢在青一个眼神,将人请了下去。
只听见厅外脚步声渐渐远去,裴佑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儿,丢在了几案上。
咚——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县丞腰间悬挂着的香囊。
“好本事啊,裴指挥使!”谢在青眼睛瞪得老大,嘴咧到耳后,拍拍裴佑的肩膀,高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裴佑将匕首也放在香囊旁边,抱臂笑道:“没有点本事,怎么在圣人面前行走?”随即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催促道:“快打开看吧,一会儿我还得还回去呢,可别因为这个破草打草惊蛇。”
“什么打草惊蛇,你和慎微又在打什么哑迷?”谢在青不解。
裴佑闻言,将匕首翻过来,捏着沾了血的匕尖,用匕首柄靠近谢在青,问道:“仔细看看这个匕首柄,你瞧见什么了?”
谢在青盯着这个精美的、纹路遍身甚至还刻有异族文字的匕首半晌,无奈摇头道:“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瞧见有什么异样啊。”
一旁默默开香囊的徐让闻言一笑:“不是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民间都说吃鱼眼睛对眼睛好,你家厨子满长安都有名,你快让他给你炖点鱼眼睛吃吃吧。”
谢在青给了他一杵子,回敬道:“吃什么补什么,你骑个马都能摔下来的主,买点羊腿烤了吧,顺便烤的时候我和裴指挥使还能过去帮帮你。”
裴佑不语,只是将匕首抬高了些,翻动手腕,将匕首柄迎着光摆给谢在青看,引导道:“这样呢?”
只见匕首柄与身的连接处,有一裂缝,缝隙中夹了一根丝线,只一根,所以平着看不出来,只有到阳光下,才能透过光,窥见其踪影。
一根浅绿色的丝线,凶手身上的丝线。
“但是在县衙内当差,皆要穿官服,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长安县为京县,县丞品级从七品上,自是浅绿。”徐让补充道。
“根据孙县尉死状,应是在我今早进衙之后,而当时不可能有外人进入,只能是衙内之人行凶,行凶者只能穿官服,就算是衙役,也应该身穿官服,而浅绿色官服的,只有县丞了。”
谢在青反应过来,问道:“所以,凶手可能是县丞?但仅凭衣服便确认凶手未免有些草率,万一凶手行凶之前换了衣服呢?”
裴佑从敞开的香囊中捏出了已经干枯的菖蒲草,摆到帕子上,回道:“那死冷寒天里的香草碎怎么解释呢?与香囊里的菖蒲如出一辙,只不过就是散碎的草末和半根菖蒲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