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烛火通明，杜皇后端坐在窗柩边。

夜色融融，窗外宫灯火光弱而微淡，化不尽眉间浓稠思绪。

青玉掩住窗，“小公主睡下了，娘娘不该为了烦心琐事，而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杜皇后在指尖绕着穗子，叹息道：“本宫睡不下，你先下去吧。”

杜皇后一夜无眠，太医禀报潇霁光后，便有内侍通报，皇帝今夜到凤仪宫来。

她备下早早想好的说辞，行礼后直言不讳道：“张庶人此事做得过分，皇上可以降她位分，也可以将她禁足，但远没有到打入冷宫的地步，就是当初的沈御女，也不过降位留在行宫，张氏，何犯此处。”

“这一次不同寻常。”潇霁光说，“她这一次，是用朕和母后的名誉来害阿芙，阿芙此前在长乐宫照顾母后，是母后喜爱她朕才封她为妃留在宫里。”

杜皇后一时无言以对，不过有处却叫她疑心重重。

那就是她作为太子妃，后成了皇后起，并未听闻姑母召那家小姐入宫陪伴，作为预备妃嫔的人选，就是召唤，京城有多少世家千金，何必找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入宫。

且不说这，潇霁光因柔音一事就讨厌太后，这会的母后也不过是几分面子，甚至是将阿芙的身份牵扯的太后，让皇后让步不得再追问。

杜皇后直言说：“皇上是想让臣妾噤声不准再问，可臣妾说过，臣妾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柔充容身份确实有疑，为了皇上，臣妾不得不查清楚。”

对于此事，潇霁光厌倦摆手，张氏会知晓是太后做了手段想要操控阿芙，但往往人心最是不可控。

这事就该是个秘密，而非人尽皆知。

“皇后，阿芙的身份清清白白，她是七品太常博士之女，这场闹剧从张氏入冷宫起就该结束，而非是你在与朕秋后算账。”

“哐当”一声，瓷片匀着茶水四溅，溅入地毯带着丝丝热气。

皇后碰掉案上茶盏，盯着地毯上四分五裂的茶盏。

没有答案的回答，好似已经证明了一切。

潇霁光对她有几分敬重，不想将事儿闹得太难看，将茶水递到她眼前：“小选在即，虽说是入秋时分，但也不能怠慢这些秀女。”

皇后接过茶盏抿了抿，道：“臣妾晓得了。”

……

张氏身处冷宫，张太妃到底在宫里留了人，想要拿些东西是轻而易举。但也仅仅于此。

她一遍遍诉说着请求太监为她通报皇上的字眼，可入了冷宫岂有再使唤奴才的道理，作为新帝登基第一个入冷宫的妃子，这里可谓荒无人烟，只有她和两个从家中带出来的侍女。

华月、彩月自幼跟在她身边当然忠心，只在张氏每每恳求说着有违伦理话时，华月才会带着彩月将她拉回屋中。

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明白里边有皇帝手笔。

不过短短几日，在张氏的闹腾下又没有医官在侧，果不其然病了。

张氏家世好，又有张太妃这座大山在，太监也怕皇帝回心转意，便找上刘庆宝了。

潇霁光起初只派了太医前往医治，但病一直不好，直言要见皇帝最后一面，这才踏入冷宫。

几日时间张氏明艳的脸蛋只剩蜡黄病容，声音嘶哑：“皇上来了。”

和她嘶哑声音一般的是字字诛心：“皇上有违伦理，不顾名誉做出纳庶母为妾的苟且事，只会沦为天下笑柄！”

潇霁光不想承认这事，只道：“到现在你还冥顽不灵。”

这事并不隐蔽，太后当初为笼络阿芙，就和张太妃设计了这场好戏。

只是旁观者并不知里边门路，而被设计的又不仅是阿芙，还有潇霁光。

张氏知道里面一些不着调的门路，但事已至此，她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徒劳，不如诛心来得痛快。

“皇上猜猜您能顺利让柔充容入宫，背后又是谁在推波助澜？太后娘娘生气是假，只怕和柔充容是预谋已久，不然好端端的，怎会把柔充容送入你跟前？”

张氏坐在椅子上放肆笑着喘气，“臣妾是嫉恨她，打第一眼起就想给她一个教训。”

她唇角溢出一丝鲜红，伸出手将血迹擦除，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无比清晰，“可臣妾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命，皇上信也好不信也罢，从今往后，臣妾也不会再说了。”

修理整齐的圆润指尖搭在桌案上圆滚滚的糕点，上边画了三颗红点，她吃得非常缓慢，像是在珍惜最后时日。

剩下半块糕点还未用完，张氏无力倒在椅子上，连着糕点一块滚落在地。她双眸黯淡无光，唇角扬起淡淡笑意，似讥讽嘲弄。

“主子——”

华月闯入屋中，连带着门一块发出“砰——”响声。

“主子……”华月抽泣出声，“她此前好好的，就是病了也按时用药听太医的话，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

华月捂面不敢言。

潇霁光撇过眼，“张氏突发隐疾而亡，无关他人乎，以宝林的位分下葬。你们几个宫女忠心，往后就陪伴她身边。”

华月不敢相信，连哭亦忘记了，所以主子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只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她不愿接受这个结果，将那盘糕点捧到潇霁光眼前。

是用藏青色葵口盘盛放的半盆玫瑰酥。

冷宫连基本冷暖和填饱肚子都难，太监压根不会给这送糕点，不然张氏也不会短短几日消瘦，身边的两个婢女也一样无精打采。

而藏青色葵口盘，半盆造型软润还点了三个红点的糕点却异常熟悉，正是前日他和阿芙所用的点心。

“这份糕点是柔充容送得。”潇霁光态度冰冷，听不出多余情绪。

华月泣不成声，面上只有一个劲滚落的泪珠。

厌烦由心底而起，这会连面上都不想维持。

潇霁光抬腿就走，给予宝林俸例下葬，算是无端打入冷宫的补偿，最好是下了阴曹地府也能记住，不该知道的事就烂在肚子里。

……

小选一事本意在夏日操办，但因皇后有孕暂且耽搁。

都是京城官家女子和周边州府女子，已经内定了四名，操办也是为潇霁光再选几个喜欢的进宫。

这些事都无关阿芙，随着时间推移，阿芙更多的时间被景乐占据。

至于佘小仪，从宫里接二连三添了皇子公主，最近又将添新人起就愈发焦灼。

她出身低微，在东宫时没少受讥讽，能平安无事都归因皇后心慈公允，潇霁光对几位侧妃淡淡，但现在不同，此次入宫的共有七人。

其中四名内定，都是朝中新秀，所重用之臣的女儿，没有皇后、德妃、谨妃这些人顶天的家世，但也出身名门，两位美人，两位才人，都是皇后定下的位分，早早猜透，没有半点悬疑。

剩下三人里，都是潇霁光看合眼了选择留下，但其中有一位，粟元县丞庶女，据说生来眉目如聚霜雪，清丽脱俗，高雅不似人间而是天上仙子。美人的位分是潇霁光决定，居住的宫殿，也是离养心殿最近的长春宫。

将活生生的人夸赞成天上的仙子，佘小仪从宓秀宫到瑶华宫，宫人在屋外都能听佘小仪滔滔不绝。

“你不急吗，皇上多久没来后宫了，半个月，整整十五日，上次来还是那人突发隐疾暴毙冷宫的时候！”

阿芙正在逗弄大皇子，谈及上次张氏被打入冷宫一事，她记得潇霁光后面去见了张氏一次，就是那次的夜晚，宫里传来张氏突发隐疾的噩耗，以宝林的位分下葬，证明他对张氏并没有那么无情，或许过个几年，又会接出冷宫。

“你就等下次皇上踏入后宫，等御辇先到那长春宫，有你哭得时候。”佘小仪气得打转。

至少阿芙还有九嫔的位分，她这小仪做得，等那美人侍寝一夜就赶上了，若是龙心一悦再赐封号，又比她高上半阶。

“就因为我是宫女，可蓉妃不也是宫女，她叫得好听些成女官就不一样了吗？不也是……唔……”佘小仪被几人压制捂住嘴只能无力呜呜叫唤。

阿芙一阵头疼，见她眼含泪花连忙松了按住她嘴巴的手，“等下次皇上来我这，我举荐让你侍寝可成？这些话往后莫再吐出来，可别把我一块害了。”

议论的话偷偷说也罢了，可佘小仪嘟囔着嗓子，走进来就能听着了。

佘小仪眉开眼笑，端起桌上茶盏献到她手边：“好阿芙，你让我的定会铭记于心，以后你有什么事，都与我说，我佘妙月定会鼎力相助，绝不推脱。”

阿芙也不含糊，直言爽快道：“成，下次我定会寻你。”

宫里有个帮手也比孤身一人强，上头几位妃子不喜参与，皇后是太过公正的，显然阿芙跟底下妃子抱团更为轻松。

就是佘小仪的话又点着了她，自从张氏冷宫病逝，她隔三差五会送点心汤水到养心殿，潇霁光都会收下，但无形中，却是对她冷淡不少，且兰珩来她这的次数也没以往频繁，几次前来，都是在午后或夜晚。

阿芙不得不警惕，张氏说了什么。

她入宫身份是潇霁光捏造，这事并不在所造的文章上。

阿芙想到半夜，回想他的几次冷淡，最入眠的最后一刻得下定论。

既然张氏发觉她是先帝嫔妃，那是否也说了，她是倚靠太后这棵大树，才能和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