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在王朝马汉公孙策一众人的簇拥下走进牢城营内,见了展昭扭住了一人,正推搡着望自己走来。走到跟前,只见那人右眉上一道旧疤,嘴拿铁具箍牢了,上下颚阖不住,涎水一道地望下垂落,沾到衣襟上。他面上伤痕遍布,衣上扑的尽是灰尘血迹,浑身狼狈,只有一双奇亮的眼睛轻蔑地瞥过自己,很快转了开去。展昭望他腿弯里一脚,将他踹得跪倒在地。
包拯奇道:“怎嘴里箍了这物件?”
展昭道:“大人不知,行暗刺之人往往顶上还有主子。为了不泄出主子,他们常在嘴中齿内□□药,一不提防,便吞药自尽。若是没有□□药,也防止他们咬舌自戕。”
包拯问:“将他投单身房里拘住了,铁链锁住手脚,先派人看管住他,本阁稍后来审。”
王朝与马汉将人扭送进了监牢深处。包拯招呼展昭与他一同走,问道:“你们可从他嘴里审问出甚么来了?”
展昭道:“属下只知他姓李,单名一个桐字——这人甚是个骨头硬的,其余的消息,怎样都拷问不出来了。”
包拯问道:“他既能听说张数娶亲的消息,必然是落脚在汴京城里的,你们可循迹找到了他躲藏的地方?”
展昭道:“属下和陷空岛五位义士已将他的画像贴遍各处,只等着有人上门来领认。”
包拯沉吟片刻,道:“亦可。若李桐身后有指使之人,他前来张数喜宴上探刺情状,冒了被捕的风险,必定是向上通报过的,不可能是擅自的行动。而他被捕,自然也在幕后之人的意料之中。你们把画像字报贴出去,也不算打草惊蛇。只是能不能找到人来禀报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一个公人快步走上来,向包拯拱手道:“包大人,衙门外有人捏着一卷令书,说那李桐是他的兄长。”
包拯一听,大喜过望,道:“快快让他进来。”
见了来人,却是个年纪不过弱冠的少年人,生得白净瘦弱,眉目与李桐依稀像样,他见了渊渟岳峙的包青天,忙伏跪着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时,两条腿便似筛糠般抖个不停。包拯奇怪,心道:那李桐怎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展昭见了少年人怕得发抖,便安抚他道:“你不须害怕,包大人问你甚么,你就老实回答便是。说不准还有赏银给你拿的。”
包拯引少年人望班房里坐了,待他平静下来,便问道:“你唤甚么名字?”
少年人答道:“草民叫李杨。”
包拯问道:“李桐确是你的兄长么?”
李杨道:“他说自己是草民的兄长,还给草民见识过他身上的胎记,确实和草民年幼时失散的兄长一模一样。草民便认下他来,却不知他竟是个害人的凶犯……草民给他蒙骗,与他确不是一伙的,还望包大人明察!”
包拯摆手道:“你是清白的——本阁自然看得出来,不须慌张。”末了,问道:“本阁听你的口音,像是京城人。你可是在京城中住么?做甚么营生过活的?”
李杨道:“草民祖上不在京城,但考妣逃难至京城,卖了草民的兄长,换了银两,这才在汴京有了半块立身之地。如今小人继承了他们二老的醋坊,便在城东。”
包拯听罢,问道:“你可还记得是谁买去了你的兄长?”
李杨摇头道:“草民年幼,已记不清当时情状了。”
包拯若有所思,问道:“你与兄长李桐又是如何重逢的?”
李杨答道:“草民这个不知真假的兄长,是近日才回来的。他来时还背了好大一个包裹,草民见过,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如今也藏在草民榻下。他说自己在外面做生意,赚够了钱财,变卖了家当,换得这些金银,回来同草民一起过活。草民见了他身上的胎记,也不疑他,便接他住下了。”
包拯又问道:“他可曾暗中接待过甚么人?”
李杨摇头道:“他整日在后院酿造新醋,连门也不出,草民没见过他接待甚么人。”
包拯问道:“还有甚么怪事,你尽可向本阁道来。”
李杨思索半晌,忙道:“还有一件怪事,便是草民考妣丧后,每隔一个月,草民便会在枕边拾到一块银锭,如此情状持续了一年,直到那口称俺兄长的人回来。草民先前以为是有劫富济贫的大侠看草民贫苦,才会在草民枕边放银子。现在想来,恐怕是俺兄长偷偷接济草民的。但是草民不敢用这飞来之财,全用坛子装了,埋在院子后面,正要上缴给包大人。”
包拯颔首,道:“你不须上缴那些银两,只自己用了罢。”
李杨闻言,喜出望外,忙跪下朝包拯磕头道:“谢过青天大老爷!”
送走了李杨,包拯对展昭道:“还是用老法子来审问李桐。”
到了监牢中,只见阑槛里的男子一幅灰衣短褐的打扮,发髻松散,嘴中套着铁具,浑身是伤,想是吃了不少苦头。他手脚皆为两指粗的浑铁链锁住,行走躺卧均不便,他便盘腿在囚窗下端坐了,一动不动。
包拯道:“你名唤李桐——”
监牢里的人并不理会,只轻哼一声。
包拯继续往下说:“你有一个兄弟,在城东醋坊里靠卖醋为生。”
李桐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瞥过包拯。他道:“凭你们的本事,也只能查出这些罢了。”
包拯道:“刺杀朝廷官员乃是重罪,如果你能向开封府坦诚相告,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能与你那亲兄弟继续去城东开醋坊,过寻常人的日子。本阁的话,既然说出,便是承诺。”
李桐不作声。
包拯继续道:“即便你不愿意说,就当开封府查不出来么?”
李桐哼笑一声,道:“包大人要如何查?小人愿闻其详。”
包拯道:“秦知府虽然外放成都府为官,但在朝中也颇有几个与他政见不合的大臣。”言罢,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把他们与秦之海的纠葛说给李桐听了。边说,边注意着李桐面上的表情。
李桐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包拯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忽大叫起来:“是了,就是他!是他指使我去杀秦之海这老贼的!”
包拯听出他语气嘲讽,知道他是胡乱诬陷,不由开口斥道:“污蔑朝臣,你可知道是甚么罪?”
李桐笑道:“总不会比杀了一个朝臣罪过要大。”
包拯道:“以上这些人,开封府尽可以去查他们的往来书信,暗中动向。害秦知府的必不是为私仇,必是朝中大臣。找到幕后之人,只消费些时候罢了。但是若你能主动招认,戴罪立功,得好处的是你。你可再做斟酌。”
李桐嗓子里作喝喝的笑声:“棍棒也吃了,夹板也挨了,这牢城营里,只要弄不死人的刑罚,我一一尝过,要招早便招了。若是到这份上,再吐露甚么,岂不是太亏?”
包拯向旁边展昭使了个眼色,便拂袖走开了。
展昭上前一步,望他道:“不要以为包大人宅心仁厚,便拿你没有办法。咱们底下的人多的是手段,如果你不肯招,也不知你那亲兄弟会受你甚么连累。”
李桐道:“不错。只可惜我兄弟就是个卖醋的,甚么也不知道,你们便是将他活活打死,也从他口中听不到一句有用的消息。”
展昭手一挥,王朝马汉拉着一个装扮作李杨的人,把他往另一间牢房中搡去了。那人一面走,还在一面厉声呼喊:“大哥救我!我是无辜的!大哥快来救我!”
听了那人的呼救之声,另夹杂着棍棒之声,李桐顿时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一类朝廷鹰犬,丧尽天良!若是你们敢动我兄弟一根毫毛,我必十倍百倍地偿还!”
展昭道:“你是个汉子,捱得住棍棒,但你兄弟却是个身板瘦弱的,能经得几次板子,便不得而知了。你若是个孝顺的,还想为你家里留个后,便快快招来。”
不想那李桐发了片刻狂,冷笑一声,只盘腿坐在囚窗下,一言不发了。
展昭见状,也不作声。整个监牢之中,只听得隔壁撕心裂肺的求饶之声。
过了片刻,展昭见他仍是片语不吐,便走开去,到了隔壁牢房,见王朝马汉二人拿着棍棒,正卖力捶打着一捆稻草,而那扮作李杨的公人,红着脖子嘶叫得甚是卖力。
展昭望他们摆摆手,三人便停了下来。王朝问道:“展兄,那姓李的还是不肯招?”
展昭摇首道:“这是个硬骨头,人又极其精明桀骜,恐怕从他嘴里确实撬不出甚么了。”
王朝愁道:“这可怎么向包大人交差?”
马汉道:“某听说,欧阳大侠和陷空岛的五位义士也还在江湖上探寻消息,说不准等几天,待他们有了进展,再审李桐,便能有所收获了。”
展昭沉吟片刻。他实是不愿向那六人寻求助力,但也不好直言拒绝了,只得把头点一点,道:“那就麻烦两位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