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芮看出王伯恩的担忧,正欲开口诠解,突然苑外门锁声响起,众人顷刻警惕起来,便未再往下多言。
“阿朔……”
苑中传来熟悉的声音,郑朔缓缓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迎面走来的正是今晨,他叫来此处等候的陈氏兄妹。
“阿朔”,陈大慈见房门打开,快步迎了上去,直爽地朝他打着招呼。
陈舒羽跟在陈大慈身后,微微探出身子,眼神躲闪,怅然说道:“阿朔”,声音落寞寡欢,早已不复往日热情亲切。
“先进来吧”,郑朔朝二人礼节性点了点头,随后侧身往里走去。
陈大慈微笑着向前应付道:“好”,却稍稍转身回首,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见她情绪不佳,正想开口询问缘故,可余光中看见屋内正位之上,坐着另外二人,遂敛起心思,学着京都揖礼,拱手道:“嫂夫人,五公子。”
“莫要拘礼”,郑朔摆手示意他们二人先行坐下,随之拿起案桌上的茶壶,顺然地为他们斟起清茶,随问道:“大慈,你可有心意之人?”
陈大慈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疑惑得一时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望向郑朔,支支吾吾,连带着伸出去取过茶盏的双手,亦在半空中略微地抖动一下。
陈舒羽见此情景,连忙接过话语,为陈大慈解围道:“我哥哥生于田间,长于山野,平素与生人接触不多,这些年来,连女子都未曾见过几次,又谈何有意中人?”
“即是如此,我便为你寻一门亲事。”郑朔拿起一旁倒满清茶的杯盏,递向陈大慈停滞在空中的双手,淡然道。
“这可不行”,陈大慈急促地摆动着双手,身子特意地往后靠了靠,毅然拒绝道。原本以为,他一早唤他前来东苑书房,是有何急事,不曾想竟是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可他又岂非不知他如今处境,身无长物,立业未成,怎可成家,耽误她人。
郑朔将陈大慈心思尽收眼底,却并未理会他的抗拒,反倒是将手中茶盏,再往前推进一寸,直言道:“你可愿意?”
陈大慈紧盯着近在咫尺的茶盏,沉默片刻后,神色凝结于一处,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眼深中满是探索查究之意,他在幽谷之中结识的那人,温润淡泊,谦谦君子,何时成了眼前这般正言厉色、不容置喙之人。
“你可愿意?”
沉稳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声线却较前相比,越发森严肃正,一字一顿的停歇,散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威严气息。虽他言行举止看似如平常一般,可不知为何,却是令人感到无比的陌生与诧异。
陈大慈眉宇微微拧起,目光变得沉静而警觉,微微抬手,有礼有节,决然向前,一把接过郑朔手中的清茶,仰首一饮而尽,犹如视死如归的士卒,尽管不知他有何目的,尽管不知前路在何方,仍然甘心愿意,为他的主将抛头颅,洒热血,一勇直前。
“愿意”,陈大慈将手中茶盏豪迈放下,直抒胸臆。
“后日,城东张家,比武招亲,我要你拔得头筹,做那张虔勖的上门女婿。”
“羽林军张大统领?”
“正是”
“这……”,陈大慈面色紧绷,低眉沉思,这张虔勖的威名显赫,远扬天下,他早有耳闻,自是钦佩不已,可那高门朱户的京都官家,又岂会看得上他这草莽出身的山中猎户。
郑朔看穿他的顾虑,出声宽解道:“张家世代为农,贫寒出身,以一己之力,以武立世,方得今日之功,自是看不上世家大族,那些卖弄文墨的纨绔子弟。故其比武招亲,不论贫富,不究门第。坊间传闻,他唯得一女,名为安乔,尽得张统领真传,不仅通晓兵法,更是武艺超群,性情极其刚烈,对夫婿要求极高,除却要求武功了得以外,还需破解她布下的奇兵之阵。”
陈大慈闻言,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眼帘低垂,自顾自地闷声感叹道:“张安乔,确是名奇女子。”他前来洛阳的路上,便对此人有所耳闻,张家独女,文武双全,于三年前城东设下擂台,比武招亲,至今为止,无人能胜其左右。遂去年曾于擂台之上,放下豪言: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何曾输须眉。用以还击,那些讥讽他父亲是无子送终之人。
此番豪言壮举,自是传闻天下,恐将今年擂台之上,定是会惹来诸多不服气的男子,誓要与她争个高低了。
而他,亦想会一会此人。
“好”,陈大慈一锤定音,豪爽应承着。
“待事成之后,我自会与你阐释。”
“你我朋友一场,何须解释。”陈大慈朝着郑朔开怀一笑,他此番前来洛阳是为报恩,无论他需要他做些什么,哪怕是舍弃生命,哪怕是背叛信义,他亦是在所不惜。只是这世上唯一牵挂的,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妹妹,若他惨遭不测,他希望郑朔能善待于她。
郑朔微微颔首,敛眉未语,拿起一旁的茶壶,再次为陈大慈倒满清茶,眼前之人,这番赤诚之心,让他胸腔里不禁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正在不停的激荡着拷问着他的良知,使之久久不能平复。
得遇良友,何其有幸也,他于现实社会之中,未曾有过知心之友,魂穿此处,有幸能得朋友,如此相待于他,甚是感触不已。
良久,郑朔方缓吸一口气,清声道:“等会陪我前去济仁堂。”
“行”,陈大慈得了命令,朝着陈舒羽看了一眼,随后二人转身离去,准备出行之物。
随着陈氏兄妹离去,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王伯恩心事重重望向门外,沉声道:“大慈心性纯直,赤诚热枕,若是往后他得知,你如此相待于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郑朔缓缓起身,行至窗前,迎清风而立,望着窗外正阳高照,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即是执棋之人,自有举棋之道,造棋之能。”无论于公于私,他自是认为,今日他为陈大慈选择的道路,从始至终,才是最适合他的。
他要将他打磨成一颗最好的棋子,一颗深嵌于军中的棋子。
他要将他打造成一名骁勇善战,锐不可当的镇国将军。
他要让他封侯拜爵
他更要让他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这是他作为朋友,对于他的赤忱之心,所能给予的,最大的回报了。
“但愿吧”,王伯恩黯然负手,朝着门外走去,步履匆匆,似是想尽快远离此处压抑沉重的气氛,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难免会牵连许多无辜之人,但愿上天有怜悯之德,莫要怪罪于这些想要寻求和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