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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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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汮身上的伤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治疗,至少以他目前的情况看来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然而他的脸色却比当初重伤时还难看了几分。

被关押以来,王承得了永光帝的吩咐,对他照料得不可谓不精心,甚至衣食住行都到了亲自过问的地步。然而拓跋羽萍入盛之事,他却连一个字都不曾对他提过。直到方才将人带来,他走在前面亲自领路,笑眯眯地对着拓跋汮道了句恭喜。

“听说羽萍公主的美貌与拓跋太子的聪慧一般,西羌军士、百姓无不称赞。如今公主入了上京,以后西羌与我大盛也算是姻亲了。”

拓跋汮冷冷瞧了他一眼,只当是盛人对他使的阴谋诡计,根本不予理会。然而直到亲眼看见拓跋羽萍穿着那件他亲手猎了两年的白狐制成的雪白大氅站在暖风熏香的暖阁之中时,他那双浅蓝色的瞳眸骤然紧缩。

那是他为了妹妹十五岁的生辰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目眦欲裂,若非手脚上从不曾解开的镣铐,他恨不得当场冲上去将这些狡诈的盛人杀光!

“你来做什么?”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拓跋汮沉声低吼,“回去!”

他说的是西羌话,在场的几乎没人能听懂。

拓跋羽萍面上轻纱未取,只能看见她的双眼微微弯曲,应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然而眼眸中清浅的笑意之下,却是西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从未有过的悲伤与心疼。

她从未见过哥哥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不过此刻她来不及多想,带着安抚的笑用汉话回答拓跋汮:“我不来哥哥又怎能回去呢?”她微微侧脸,暗自瞥向高坐上的皇帝,接着道,“大盛的皇帝陛下答应了父亲,我若来,便放你回去。听闻君王一言九鼎,哥哥必然能安然回去,不必担心。”

她这话看似在宽慰拓跋汮,实则是说给皇帝听的。见皇帝神色不变,也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胸口,始终不得安生。

她向前一步,仔细凝视着兄长瘦削的面容,轻声用西羌话道:“只要哥哥平安回家,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魏初离得近,将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旁的季霄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好奇地探了探脑袋,随即靠近她低声问道:“小姑姑,这位公主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她点了点头。

拓跋羽萍说完话即刻后退,回身向着皇帝拜下,也不再拐弯抹角,直白问道:“陛下,我已到上京,西羌进献的牛羊也已抵达,请问我兄长何时可以离开?”

皇帝冷眼盯着二人,既未对拓跋汮明目张胆的冒犯表现出不满,也不制止这兄妹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西羌语交谈,到此时拓跋羽萍看向自己,才露出一个看似亲切的笑,语调却低沉缓慢,透着几分冷意:“拓跋太子年纪尚轻,想必是头回来来此。上京城冬日虽冷,可比之你们的都城灵州,必然是要繁华许多。当年你父亲拓跋闳还曾在你祖父进京述职时来过,留连于此数日,甚至不忍心离去。是以不必着急,拓跋太子若不嫌弃,大可同你们的父亲一般,玩够了再走。”

拓跋汮抬头直视着皇帝,那神情看起来何止嫌弃,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王承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拓跋太子,直视天颜,可是要杀头的。”

宦官的嗓音尖细,虽不再是方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却仍旧让拓跋汮感到厌恶。他转头看向王承,嫌恶道:“一介阉人竟敢如此与我说话?还想用你们大盛的破规矩来束缚我?”

王承看向皇帝,见他抬手扬了扬,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硬神色,立刻会意,默不作声地低头走到皇帝身后。

“早就听闻拓跋太子聪慧,幼时便被冠以神童称号。如今看来不过是西羌地广人稀,难得有个稍微聪明的便稀奇得不得了。”沉默已久的太子一开口便满是讥诮,他站起身朝向皇帝,虚心建议道,“爹爹,拓跋汮既如此目无爹爹,冒犯天威,爹爹也不必跟他讲什么情分了。西羌当年叛离我大盛建国,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

拓跋汮几欲吃人的目光从太子身上转到阴沉着脸的皇帝身上,又在下方的季玖和魏初身上流转一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我西羌人直来直去,又怎么比得上你们盛人阴险狡诈,惯会用一些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你们要......”

“哥哥!”拓跋羽萍疾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俯身跪地大声道,“羽萍听说大盛人十分重诺,更何况您是天子,君无戏言。兄长今日冒犯,还请皇帝陛下不要计较。”

拓跋汮低头看向拓跋羽萍伏地跪拜的身姿,生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他出生时拓跋闳仍是大盛的西靖王,直到他逐渐长大,并逐渐显露出打仗作战的才能,拓跋闳十分惊喜,蛰伏许久,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西羌的未来。

西羌立国不久他便被封为太子,几乎是同年,拓跋羽萍出生。

作为拓跋闳最小的女儿,他最小的妹妹,拓拔羽萍自小便被他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可如今为救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却不得不向敌国的皇帝俯首求饶。

他抬眼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季玖与魏初,虽恨不得将二人生吞活剥,可看见二人冷漠的眼光,心中却奇迹般地逐渐冷静下来。

拓跋羽萍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哪怕不为西羌,不为自己,只为不辜负他的小公主为救他所做的一切,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拓拔太子与公主兄妹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说,陛下还是请他们入座吧,这样站着说话可不是大盛的待客之道。”宋意禾手执玉杯,迎着拓拔汮直视而来的目光,浅笑吟吟将那口酒饮下。

皇帝看了一眼身侧的王承,后者会意,朗声道:“请二位入座。”

随后轻轻一招手,早已准备妥当的舞姬乐姬鱼贯而入,与众人见礼后,鼓声、乐声渐起,舞姬合着乐拍翩翩起舞。

方才那番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消失不见。

拓拔羽萍伸手去拉拓拔汮,在妹妹请求的目光下,拓拔汮不情不愿地入了座,目光却透过姿态优美的舞姬落在与他相对的季玖脸上。

季玖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舞蹈,偶尔低头理一理宽大的袍袖,似乎从不曾发现对面那道毫不回避的目光。

一曲舞毕,鱼贯而入的舞姬又如水般退下。

“怎么这满殿的美人儿起舞,拓拔太子却只专心盯着我九弟看?可是想要话想要与他说?”季琮专心看完一支舞,转眼看见拓拔汮紧盯着季玖,好奇问道。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笑道,“哦对了,九弟回京一并将你带了回来,一路行来多少也熟悉了几分,如今既要分别,合该叙叙旧才对。”

不知季琮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他这话一出,拓拔汮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顷刻之间更难看了。

雷慧茂的神色同样难看,他偷觑着拓拔汮的神色,暗自祈祷自家太子被公主入京一事冲散的理智此时能够回笼。否则他一怒而起惊动了皇帝身边时刻警醒的护卫,自己的小命交代在此不算什么,若太子与公主同时命丧于上京,只怕远在灵州的夜天子要被气得呕血三尺。

情势容不得他多想,眼见季琮又要开口,他举杯起身,冲着上方皇帝朗声道:“外臣护送公主离开西羌时,曾撞见一猎户放生虎崽。外臣十分好奇问他为何?猎户答:伤虎崽者,必遭焚林之殃。如今外臣入上京,见山林绵延,冬日山燥,火星入林恐难扑灭。为贵国生民计,不如请皇帝陛下早降瑞雪。”

语毕,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皇帝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将那句话不急不慢地复述一遍:“伤虎崽者,必遭焚林之殃?”他轻轻晃动玉杯,杯中酒液清透若无,酒香浓烈,沁人心脾,他却不喝,看向雷慧茂,轻笑着问道,“那我倒十分好奇,贵国太子在拓跋闳眼中价值几何?只愿让他以一个女儿,加上万头牛羊来换?”

还不等雷慧茂回答,皇帝笑意一敛,沉声道:“还是说你们西羌如今国力虚弱,除了公主,便再无能拿得出手之物?”

皇帝此话,既不将万头牛羊放在眼中,又将拓拔羽萍以物相喻,轻蔑非常。

雷慧茂不怒不惧,在他眼中,自家太子的情绪可比敌国众人的侮辱挑拨难应付多了。淡然应道:“昔年楚王问鼎,周使对曰:‘在德不在鼎。’今陛下论国力,外臣斗胆进言——在民不在兵。”

言下之意,竟是皇帝不得民心。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当年西北五州民意团结,心向西靖,民众只知拓拔,不知皇帝,是连太祖都震怒之事。

雷慧茂似乎能猜到皇帝神色,头也不抬,不卑不亢犀利问道:“更何况,陛下既认定我国力衰微,为何仍扣留我太子,索要牲畜,惧我边军?”

皇帝手中酒仍未饮下,他盯着酒液,半晌,终于又将目光转回到雷慧茂身上,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来:“朕留太子,与农夫留种何异?春播秋收,此乃天道。至于牛羊……”

他手一松,淡青色玉杯从他手中掉落在地,声音清脆地四分五裂,“不过想看看贵国那尚未形成完备的户部,还能挤出几滴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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