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大通铺,上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床被子,看上去干净整洁。
屋里没有桌子,有一叠被子下压着纸,露出一点。
上边写着:“华章藻蔚,非蒙瞍所玩;英逸之才,非浅短所识。”
首句便是“华蔚”之名的出处。
华蔚的目光也顺着杜宣缘所望看过去,她面色微僵,当即起身坐到床边,挡住杜宣缘的视线。
面容姣好的女子笑盈盈看着杜宣缘。
她声音轻柔,又带着几分婉转:“阁下是新来的将军?”
杜宣缘轻笑一声,逼近华蔚,二人仅有咫尺之距。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华蔚失去游刃有余的姿态,神情也稍稍慌乱了些。
下一刻,杜宣缘起身,手指间夹着方才压在被子下的那张纸。
华蔚下意识起身,手臂微抬,又生生止住。
她笑道:“闲来无事从书上抄写的几句话,不堪入目。”
清丽的字迹整整齐齐落在白纸上。
“《抱朴子·擢才》一章。”杜宣缘看向华蔚,将纸递还给她。
华蔚状似漫不经心的抽过杜宣缘递来的纸张,柔荑还在从杜宣缘的手指上轻轻蹭过去,她斜睨着杜宣缘笑道:“阁下只是来与我谈论诗词歌赋的吗?”
杜宣缘:“当然不是。”
她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金元宝,横在华蔚面前。
华蔚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很清楚,单单是过来寻欢作乐,定不会拿出这样贵重的东西。
“奴家只是区区一介弱质女流,若是阁下希望奴家办到什么事情,奴家只能说,恕难从命了。”华蔚楚楚可怜地望向杜宣缘。
“只问姑娘几个问题,以及,请姑娘将你我今晚的对话忘记。”杜宣缘道。
华蔚思索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金子上。
只是几个问题的话……
“那阁下可要问些奴家答得上来的问题呀。”华蔚笑着从杜宣缘手中拈起这枚元宝。
“问些关于黄偏将军的问题,也不刁钻。”
闻言,华蔚看杜宣缘的目光却奇怪起来,她眉尾一挑,笑道:“问他?我只知道他是个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东西。”
杜宣缘:……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拿手背抹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在听到杜宣缘的问题后,华蔚的神情变得更加茫然,确实都是些寻常问题,许多问题甚至不必特意来问她,在营中随便找几个人都能答上来。
不过既然得对得起这笔钱,华蔚还是非常负责地认真回答。
中间提起黄要善的家境,因华蔚对其埋怨颇深,还将黄家昔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腌臜事挨个说了遍,只当讲个乐子给杜宣缘听。
三刻钟后,杜宣缘起身道谢,就打算这样走了。
华蔚握着手中的小金元宝,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杜宣缘在推门出去前,忽然转身,问道:“华蔚姑娘是姓华吗?”
华蔚微微怔神,随后摇摇头,笑道:“不,我并无姓氏。”
杜宣缘颔首,离开此地。
她走后,华蔚还是有些恍惚,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与她一室的女子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意识到。
“居然这么快就走了。”
直到讨论的声音把她的魂儿拉了回来。
“华蔚、华蔚,这位怎么样?”
往日与华蔚交好的女子促狭问道。
华蔚狡黠的目光一转,笑道:“你瞧她这点儿时间就走了,能怎么样?”
那女子“啧啧”两声,又转念道:“不管怎么说,总比从不念旧情的人好。”
一个屋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又有人道:“听说这位是带着妻子的,到定北军赴任才两天就上咱们这儿来了,也不见得是念旧情的人。”
大家齐齐一静,又不约而同地叹息起来。
只有华蔚握着掌心已经温热的元宝,心念百转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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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缘回来的时候,陈仲因还未入睡。
他看着杜宣缘走进来,还有些吃惊地说:“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杜宣缘瞧他这副惊讶的模样,忍不住逮住陈仲因,怼着他道:“干嘛?嫌我回来早了呀?”
“不是。”陈仲因笑着说,“温香软玉,晚些回来也是常事。”
这小子变了,以前还会把杜宣缘的玩笑话当真,着急忙慌地解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当着杜宣缘面仔细点明了他的心上哪块儿是什么想法。
现在居然敢反过来调侃杜宣缘了。
杜宣缘暗道:果然是近墨者黑吗?
只是说完玩笑话,陈仲因又正色问道:“定北军的妓营是什么模样?”
“寻常模样,谈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杜宣缘答。
陈仲因垂眸,喃喃自语道:“不该有这样的地方的……”
大成的律法分明是不官员支持嫖妓的,官员有此行径的,往往会处以罚奉、贬官等惩罚。
可是定北军中存在一个有着数千人提供钱色交易的妓营,对于这样的事情所有人却习以为常,甚至军中将领都能无视朝廷对官员的禁令——倒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
男女之欲为天性使然,只是相比于黄池、安南两军军首严苛的规定,定北军选择了一条“捷径”。
整个妓营,都不过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工具罢了。
根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翌日。
这回杜宣缘去三营的时候,黄要善倒是醒着的。
他眉飞色舞地点了一队五百人交到杜宣缘手中,令她立刻带人去边线巡逻。
黄要善昨晚左思右想半晚,还是觉得一次给杜宣缘万人小队太多,于是他又把人拆了拆,分成五千人一队,十日一轮,免得杜宣缘和他手下的兵走得太近、过从甚密。
杜宣缘倒是没什么意见,领着这些人就出发了。
大成与北域接壤的整个边线十分漫长,而需要杜宣缘巡逻的地方只占边境线的十分之一,其余地方山石耸峙,漏些小猫小狗没什么问题,但北域的大军是绝不可能从这些地方攻进来的。
不过这边山上也设有瞭望烽台,并派哨兵在此地常驻瞭望。
一则,站得高看得远,北域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也更容易察觉;二则,到底是属于边线一部分,在此地设烽台,也能防备两边有人私越边线。
不过从孔力能多此自崇山峻岭间穿梭到北域躲避征军役,就能知道这烽台的作用有多大了。
杜宣缘远望过去。
那边是孔力所说的山洞小道所在,上边确实建着一座烽台,只是一片悄然间,那座孤零零的烽台好似空无一人。
新官上任第一天,杜宣缘老老实实带着巡逻的队伍在边线上走了一遭。
她并未轻举妄动。
当夜,【梦魂惊】技能卡光亮一闪。
系统气呼呼地盯着宿主还在用能量——虽然因为吴王还被关着,尹稚正在养伤,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能量进账。
可只要一想起杜宣缘用了那么多涨技能卡在苍安县,系统就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她这回还拉了好几个人入梦,用的能量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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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要善都没想到,杜宣缘居然真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带着士卒干巡逻边线的苦活。
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带人出去巡逻,午饭也是带着干粮在外边解决,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了他们才回来。
而且黄要善派人问过,这家伙竟然一点懒都没偷。
每天都是结结实实走满每一个要去到的地方。
三营的士卒们没有训练但胜似训练,体力和耐力都在无形中得到了提升。
搞得黄要善都怀疑,这“陈仲因”不会真是个老实的死心眼吧?
又过了两个月,渐渐入秋。
这一日,杜宣缘在率兵巡逻,途径山地的时候,突然听到些动静,草丛中有人影闪过。
“什么人!”杜宣缘呵斥一声,一马当先,追了过去。
长官都追过去了,其他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当即也跟着追上去。
众人追到一处山洞前,停下脚步。
山洞两边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洞中也有许多破碗、破布等人为遗弃的物件。
有人道:“偏将军,许是有附近百姓躲避军役藏身于此。”
他们都知道附近的百姓会用这种方式躲军役。
杜宣缘来回打量一番,下令让五百人点燃火把随自己进去一探究竟,再派几人到这座山上的烽台询问,其他人则是守在洞外,并在附近搜查。
因为日渐入秋,天黑的时间越来越早,他们自然随身携带了火把,用以晚间赶路。
这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杜宣缘举着火把,在仅通一人的山洞小路中行进,空荡的洞中只能听见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早在两个月前,杜宣缘就已经开始做准备。
当日护送她与陈仲因来此的下属,虽然当着旁人的面,杜宣缘说着雇佣,将他们遣返,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离开并州附近。
杜宣缘令他们联络孔力,避免孔力率百姓躲藏时与杜宣缘撞上。
又叫他们将本来隐蔽的洞口凿出显眼的痕迹,多增加些有人活动的迹象。
最后,他们便是等待时机,佯装成附近躲藏的百姓,让杜宣缘好带兵追到这里。
而杜宣缘要等待的时机,就是现在。
——伤养好大半的尹稚预备率一队轻骑攻入大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