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杜宣缘消失,总还是要知会一声她的“妻子”。
只是陈涛派去通知的士卒并没能见到陈仲因的面。
——杜宣缘有什么打算,自然是提前跟陈仲因说过的,然而陈仲因演技堪忧,难保到时候露馅,叫陈涛察觉不对逼问上来,于是干脆称病闭门不出。
别问,问就是听到“夫君”失踪的消息担心成疾。
陈涛虽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细想下去。
他根据山隘处的情形,只以为杜宣缘是擅自行事——她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
一想到这个刺头不知是又发现什么可以立功的事情,眼巴巴就带人追过去,陈涛忍不住嗤笑出声。
上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北虏的王子自个儿骄矜无状。
再说那地方离定北军大营算不得多远,又有士卒回营带来后援,才没让这家伙捅出大篓子。
但看这回,不仅不告而行,且至少已经走了十几个时辰,按照马匹的脚程,现在恐怕都已经深入北域境内。
陈涛心道:“陈仲因”这回恐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喽。
就算跟在她身边的将士们作战多年、熟悉附近的情况,真正深入北域,面对茫茫荒漠,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不管她是发现了什么足以立功的线索,这天堑的头一关她都过不了,甚至会迷失在荒漠中,乃至丢掉性命亦未可知。
哪怕叫她碰见北虏士兵,也不可能再立一功。
疲于奔命的骑兵遇上北虏那群马背上讨生活的士兵,能逃一条命都是老天保佑。
若是运气好,叫她在北域兜兜转转绕回来,这次擅作主张的罪责可绝对逃不掉。
陈涛昨日还因被杜宣缘赌赢那一场恼怒,这会儿见那个轻狂小子不懂得见好就收,竟带着兵马不见踪迹,心情终于好上不少。
他一面吩咐些许人马在边线寻找杜宣缘踪迹,一面在心中暗喜。
陈涛咂摸着:那小子瞧着老实,没成想竟是这般狂狷自傲的赌徒性子,连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也敢作赌。
可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
第三日,那一支骑兵依旧杳无音讯。
陈涛估摸着士卒身上带的干粮再怎么省着吃,现在应该也已经殆尽,若是他们迷失在荒漠中,就算杀马取肉,最多也就再熬个几天。
他是认为杜宣缘绝不会有立功的可能。
若是真在山隘处发现什么线索并成功取胜,早早便该凯旋,就这么一队轻骑跑出去三天,能平安回来都是神仙保佑。
第四日中午,陈涛刚刚落下最后一个字,将手中的笔放下,再度端详一遍这份没有一个错字的公文,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他正准备召人,将这份公文上呈朝廷。
只是陈涛还未开口,便有人直愣愣冲进来,跪地禀告时脚下一滑跌倒,口中依旧着急忙慌地说道:“大将军!都督、都督她回来了。”
陈涛动作一顿。
他敏锐地从这名报信士卒的举止中察觉到什么,将字迹未干的文书放到一侧。
“平安回来就好。”陈涛笑道。
他起身搀扶起士卒,问道:“这般着急做什么?”
这名士卒结结巴巴道:“都督带回来一个首级……”
陈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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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虏元帅的首级呈在案上。
在场诸位大多是从尸山血海中闯荡过的,甚至许多人的官位都是用敌首还来,是以对这颗血淋淋的人头并未有何反感。
只是这颗寻常的人头,因其身份而显得格外不同。
一千轻骑,失踪三日,竟然穿过茫茫荒野将敌军首领的项上人头斩落?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可现在,那颗因交手见面无数面的人头就放在他们面前,绝做不得假。
这些被临时叫回来的将领们面对这样一份惊喜,面面相觑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终于有人大笑一声,拍拍杜宣缘的肩膀,打破这一场僵局,朗声道:“大功一件啊!陈都督少年英杰!”
这回就算陈涛想找茬,也不能将杜宣缘的功绩抹去。
他只得跟着这股喜气洋洋的氛围放声大笑,夸赞几句“少年英杰”,并画大饼道:“我定向圣上为你请功。”
杜宣缘会吃下他这口大饼就见鬼了。
她笑着说:“我一会儿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细细整理,撰写一份公文交予将军,好做战报之用。”
这回陈涛是想拖着“请功”都不能了。
北虏元帅被斩首,边境上的虏兵群龙无首,自然有些散乱骚动。
陈涛便顺势反攻北虏,将来势汹汹的虏兵击退,令他们撤离边线,狠狠赚一波军功,免得“陈仲因”一家独大。
这场胜利接着杜宣缘的功绩,一道上呈皇帝。
在此之前,陈涛还特意召了当时同杜宣缘一块深入荒漠的骑兵,询问个中细节。
但是那些骑兵也不清楚杜宣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她的带领下,这支千人骑兵犹如鬼魅般,避开每一支游荡巡逻的北虏骑兵,精准捕捉到地方元帅的所在地,并神出鬼没地越过所有探查哨兵,潜入元帅的军营中,将其斩首并安全撤离。
北虏的骑兵虽多,但论士兵数量,全境进攻大成还是捉襟见肘。
是以北虏元帅的大本营中留守的兵卒并不多,他们这一支骑兵杀个来回,还能全须全尾的撤退。
当日跟随杜宣缘的那些骑兵们,私下里都觉得杜宣缘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甚至一些神乎其神的说法也在军中悄然流传。
尽管陈涛发现这件事,但杜宣缘风头正盛,他也没法以军法堵众将士的嘴,只能暗中令亲信含沙射影,扭转流言的方向。
不过这也成效甚微。
就在陈涛忙着消解军中传言时,前线的大捷已经传到皇城。
皇帝看到这封大获全胜的捷报,自然龙颜大悦,当即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令定北军速速出兵,将北虏驱逐百里之外。
这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陈涛手上后,陈涛面色一变。
边线外的北虏以游牧为生,少有城池,若定北军出兵驱逐北虏,没有攻占的城池补给,很容易陷入荒漠苦战。
再者说,就算将北虏赶出去又如何?
明年草长马肥的时候,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北域的大片土地本就是大成占不住的地盘。
这道命令,除了逞一时之快,没有任何作用。
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情愿,圣旨大如山,陈涛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他暗骂着:都是“陈仲因”那小子,这短暂的胜利迷惑了圣上的双眼,下出这样不切实际的命令,自己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身边的亲信看出陈涛的左右为难,忙小声提醒道:“大将军,陈都督少年英杰,这个任务,不如交付给她?”
醍醐灌顶的陈涛眼中精光闪现,他连连笑道:“好!真是个及时的旨令!”
当晚这口锅就甩给了杜宣缘。
杜宣缘一直着重注意那几个关键人物的动向,她甚至比陈涛更早知道皇帝下达的昏头命令,也猜到陈涛会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
但杜宣缘并没有提前想办法把这个锅甩掉。
北虏一直是边境的心腹大患,杜宣缘对如何消解这个隐患有几分对策。
更何况,她在军营中虽然小有声望,还是远远不够。
自己已经蛰伏了够久,是时候正大光明地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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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因在手札上做着标注,一抬眼发现杜宣缘正在她亲手绘制的地图上做标记。
专注的双眸中似闪烁着冷冷寒光。
余光里注意到他的目光,杜宣缘收笔抬眸,以眼神询问。
陈仲因微微回神,撇开自己刚刚看出神的举动,转移话题道:“我近日观察到定北军营中的军医营所用治疗方法已经有些落后,去年我跟随贺先生学到不少有用的知识,同是军营所需,在定北军中亦是可用。”
古代战争中,兵力最大的损失在于伤兵后续的治疗恢复。
可惜杜宣缘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术精岐黄这样的技能卡也只是“夺舍”使用,没给她留下多少专业知识。
不过小陈太医在这条路上的天赋很高,又是个勤学苦练的好学生,平时闷不做声,实际上一刻也不曾停下学习钻研。
在定北军时,除却杜宣缘交代的时候,陈仲因基本浸在军医营中。
定北军不比安南军,他们刚来时近乎孤立无援,陈仲因也不曾透露自己会医的事实,只默默观察着平常军医营中的治疗手段,回房后在一一记下自己的所见所闻,将自己有疑惑的地方、自己认为可以改进的地方在注解到一旁。
来定北军这几个月时间,他已经写下厚厚一本的手札。
尤其是这段时间,先是杜宣缘率留守士兵演习,后边正式与北虏交战,病例越来越多,定北军医营的短板也尽数暴露在他眼前。
杜宣缘听见他说的话,放下手上的事情凑过来。
她直接在陈仲因身后,越过他肩膀伸手稍稍翻看他的手札。
距离一下拉近在咫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