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越霖偏头端详着她的侧脸,说这话的同时,她目视前方,眼神坚定且执拗,大有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
他恢复笑意,双手交叠落于腿间,淡然地说:“经营和管理不是意气用事,你的员工也应该有觉悟,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一个人承担总比整体背锅要强,只要决策者心中有数,权衡之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老板除了重要的决策把关和引领方向,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这不是小事,我爱护自己的品牌还有为品牌付出的员工,所以不会不管。”
“一个公司想要长久维持下去,不是你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你花钱雇来的人,也是需要发挥自己的价值的。”
“可是花艺行业已经很不容易了,同行内卷、甲方苛刻,从花农进货到物流运输再到订单成交,每一个阶段都是花艺师的一道坎,如果连我都不和他们站在一起,岂不是自相为难。”
那束粉白色系的花束她还有印象,整体都采用了小叶最擅长的风格,是非常典型的法式浪漫风格。
楚维给她看时,还有黄色点状花材点缀,是她觉得换成红色会更有甜蜜氛围,却造成现在色系相撞的尴尬。
与其担忧是否是作品抄袭,她更焦心的是能否解释得清。
现在汀兰里的花艺师加上她,总共四个人,除了各具审美之外,在风格上基本保持调性一致,都喜好用单一主花和繁杂细小的枝叶做衬。
只是如今汀兰的处境不同,随着她登上综艺,为工作室带来更多关注的同时,也伴随更大风险。
在这样三人成虎的网络时代,一旦生出丑闻,随之而来的影响还不知道要伴随多久。
程昭岸不就是个例子嘛。
虽然荧幕上看不到他的作品了,可前不久综艺收官,最后一期的微博宣传里,还是会看到有人提起他劈腿、资源咖之类的字眼。
即使沈汀漪的声音仍然镇静温和如常,但紧攥的拳头还是出卖了她。
“这也好办,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拿钱私了,再花钱让软件运营商抹除这些话题,现在网络信息那么多,相信很快就没有人会再提起这件事了。”
没有人会再提起这件事……了吗?
“我没必要把钱花在这种事上,抄袭有抄袭的结果,澄清有澄清的方法,公道自在人心。”
“我到了,谢谢你。”
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推门下了车,只留给许越霖一个背影。
司机回头看他,为没来得及下车开门而抱歉:“对不起,沈小姐走太快了。”
“没事,走吧。”
***
汀兰工作室内,众人刷到声称被抄袭的视频,现在都停下工作,围在平时开会的桌上议论。
“老板……”
“我看到网上的内容了,特意回来和大家商量一下对策。”
她其实有些后悔,为了做出汀兰的品牌效应,很草率地答应了综艺邀约,现在全国各地的人都因此得知汀兰,正因如此,也给店里的花艺师们带来许多争议。
一直以来,除了工作变多、挣到的钱变多,似乎没有其他值得庆幸的事。
不禁让人怀疑,当初她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从她一进门开始,小叶就紧张地站起来。
“老板我真的没有抄袭,我都不知道隔壁市有这家店,更没看过他们发过的照片。”
楚维不再是以往得心应手的表情,流露出罕见的愤怒,一拍桌子,剑眉敛起。
“他们这分明就是眼红,风格都不一样,光凭色系和主花相同就敢硬说抄袭,要不是你发消息给我,我当场就发微博澄清了。”
据理力争确实是当下第一重要的事,只是澄清需要有理有据,要想一鼓作气地反击回去,还必须从长计议。
旁边站的另一花艺师拍拍他后背,说:“同行都能看出来的,但外行人未必懂,光否认也不一定有用。”
“先别急,眼下汀兰树大招风,得有品牌的态度。214那款花束剩下的包装纸找一份出来先备着,我和小叶仔细研究一下花材。”
虽然都用了曼塔,但是他们的图片中当主花来用,但小叶为平衡色彩搭配,只是用了三四只点缀,主要从花材上找到突破口,事情会变的简单许多。
“其他人继续忙手里的工作,有人问起抄袭的事就先回避不谈。”说完径直往冷库里去。
“你干嘛?”楚维问。
“我去冷库找剩下的花材对比看看。”
***
餐厅内。
许越霖翻开菜单最后一页,抬眸轻声询问:“怎么还心不在焉的,一下午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吗?”
沈汀漪晃过神,将菜单递给服务生,微笑着说:“差不多有头绪了。”
“再给她来一份赤豆圆子汤,就这些,谢谢。”他说。
服务生接过两份菜单后微微欠身,转身出去,许越霖坐在长桌一端,整理着衬衫的袖口。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连声音都透着轻快。
“看你中午忧心忡忡的,没想到才过去几个小时,你就快要处理好了。”
与他的轻松自在截然相反,沈汀漪仍然面色凝重,有些纠结。
袖子下的手腕被搓得发红,许久,她终于开口:“许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认真谈一谈。”
即使她今天态度反常,但他仍然神情淡然,好像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撼动他分毫一样。
很快便噙着笑意点头说:“看来今晚约我,不是为了找我提前庆祝的。”
“我想拒绝你的追求,也不会考虑结婚,我爸妈的态度想必你很清楚,可能这造成了你对我的误会。”
停顿片刻,她微笑着继续说:“起初我也犹豫过,不管是从世俗条件还是相处来看,你都是很优秀很契合的伴侣,但是人没办法控制心的感受,我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未来和不爱的人在一起。”
“沈小姐,”许越霖双手交叉,不紧不慢地说,“可是人不是感情动物,婚姻也不能光凭爱情走下去,人这一生终究要学会,牢牢把握住能抓在手里的东西。”
爱情,也不是想拥有就能拥有的,更不是每个幸运儿都能一生贯之的东西。
她低头沉思片刻,从包里拿出一张票根,手指将其按在桌上,缓缓划向他面前。
“梁祝的悲剧和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从桌角又移了回来。
“前者是对封建思想压迫的反抗,是时代局限,后者只是家族世仇,个人抉择的悲剧。”
“我不了解国内的历史,但这有什么关系?”
“在世俗功利的眼光中,我的选择也许愚蠢、盲目、不堪一击,但是我仍然想坚持下去。”
“是为了那个叫程昭岸的演员吗?”
猛地一听这个名字,她心下一颤,望向他时,凤眸快速眨了眨,又迅速平复。
“不是,虽然我还没找到想携手一起走下去的人,但没有爱,我一定坚持不下去。”
“你未免太不自信了,为什么不愿意尝试给我一个机会呢?”
面对他的游刃有余,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反问道:“如果我不是你认为世俗意义上和你般配的人,你现在还会这样挽留我吗?”
“沈小姐……”
他不会。
从开始到现在,他争取的都是一个躯壳。
而躯壳下的灵魂和情感,他没有任何兴趣。
“抱歉,我想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
说完这些,她起身,在许越霖震惊的注视下,决绝离开。
听任何人说,不如听自己的心。
***
夜晚清寒,沈汀漪在附近随意吃了点东西,看时间还早,顺路散步到越城剧院门口,发现他们正好年后复工,在进行新一年的演出和宣传。
她长叹一声,望向剧院外的灯光展板,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换掉的海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沈汀漪?”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摩挲着手腕的动作一滞,猛地回身看去。
程昭岸头发长了不少,细碎的发丝差点遮住眼睛,还是能看到他迟疑的眼神迅速澄澈,被灯光映亮的侧脸,轮廓分明。
“真的是你啊?”他喜出望外地靠近。
“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上周他还发过微信来,说过几天表演课结业后会来接鸡腿,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里见面。
“哦,我,我来排练,大学时期的老师叫我帮忙搭个角色。”
她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不远处站着三五个人,正围在一起,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窃窃私语。
“……那是?”
顺着她的视线,他回头瞧了一眼,在转回来时笑得粲然。
“噢,她们是刚才偶遇的粉丝,想跟我要签名,你等我一下。”
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过了一会儿再回来,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塑料袋,手心顿时热乎乎的。
“你买这个干嘛?”
他指着停车场的方向说:“给你垫垫肚子,我车停那边,你先过去等会儿,我跟粉丝们打个招呼,马上就过去。”
“我……”
说完又不等人开口,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米糕,在刚出锅的热气在塑料袋上蒸出雾气,暖烘烘的,还飘着淡淡桂花的清香。
“哎,我吃过了……”
回到家时,沈汀漪换完鞋子,盯着柜子上已经凉透的桂花糕许久,最终还是放进了冰箱保鲜层。
鸡腿蜷缩在笼子里,热情地摇着尾巴,时不时哼唧几声,用爪子叨着狗笼的门。
“怎么狗粮还剩呢,这几天没胃口吗?”
正拨动笼子的插销,想放它出来活动一会儿,门铃却突然响起。
还以为是江倩雯加班结束,一时兴起又来找她,刚拨开的插销又被赶紧划归原位。
“不是说最近……”
门彻底推开后,她未说完的话和笑容全都凝滞,消散于无。
程昭岸勾勾唇角,笑着问:“最近怎么啦?”
“没怎么,我还以为是雯雯,她狗毛过敏说最近都不过来了,我以为她忘了。”
此时,屋里还被关着的鸡腿本就来就憋了一天,正在委屈地哼唧,又听见程昭岸的声音,迅速敏锐地立起耳朵,在狭小笼子里急不可耐地来回踱步。
听到声音后,他也歪头朝客厅里张望。
“噢,那你呢?你怎么样了?”
她还以为会被问鸡腿为什么叫得那么凄惨,没想到他目光一转,却是直接问她的境况。
“我……挺好的。”
程昭岸却不以为然,摸着肚子说:“真的挺好的?还以为你不舒服才着急走的,害得我连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就直接过来了。”
“?”
“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还不让我进去吃个晚饭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