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地府石门又厚又重,幽冥大街上的鬼魂来来往往,有小贩,有美艳鬼娘,吆喝声连天,好不热闹。
这会儿一群鬼围成圈伸长了脖子看着圈中间的两只鬼。
也可以说是一只。
便是刚刚被柴道煌打的屁滚尿流的二位拘鬼使大人。
汉子鬼:“嗯?”
鬼娘:“诶?”
鬼童:“羞羞羞,羞羞羞,脸上爬着屎壳郎,哈哈哈哈哈哈!”
两位拘鬼使苍白的鬼脸也硬是憋出了点红色。
柴道煌既然放了他们走,又怎会让他们安生回来,两位拘鬼使黑白配,被柴道煌用红绳捆了个结实,两人瞬移的急,就这样水灵灵的从天而降,砸在了幽冥大街上,惹得群鬼嗤笑。
“来来来,让让,让让,都让开,该干嘛干嘛去!判官大人来了!”一声高呼从鬼群后面传出,闻此言群鬼回头,看见来者后立马听话的让开路。
一群身着黑袍的阴曹涌来,跟在后面的阴曹身着绛紫袍,看过去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双唇紧闭,怒目圆睁,手持斩鬼剑,便是罚恶司的判官钟馗。
群鬼沿街跪拜,高呼着“拜见判官大人。”
谁不知这钟馗是最不好惹的,不点自燃便是他,生前死后人间鬼界传说一片,名垂青史也有他。
钟馗身材高大,投下一片阴影笼罩在两位拘鬼使的头上,被捆住的二鬼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说话。
钟馗冷哼了一声:“丢脸。”
言罢宽袖一挥,柴道煌的红线便飘飘洋洋的被捻成齑粉。
两位拘鬼使立马跪地叩头:“望大人恕罪!”
“我们没想到天界的人也会在,如果没有他们阻挠……”
“他们?”钟馗看到红绳时便知道是谁,但他以为只有柴道煌一人,如此看来,并不是,“还有谁。”
“是那位长……长离上神。”拘鬼使已经牙齿打颤,生怕惹到这位脾气不好的大人得到和那根红绳一样的下场。
“长离……”钟馗目光愈发凶狠,“天界,当真手伸的长。”
言罢,钟馗转身对身边一位阴曹吩咐道:“去轮回司查一查,那个人是和那位凤凰始祖有何渊源,上辈子,这辈子,给我好好查!”
“是。”
阴曹走了,钟馗又睥睨着地上的二人道:“去告诉你们孟大人,今天,是谁把你们弄成这样,我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谨遵大人吩咐。”
*
罗容与自梦中醒来,薄汗布满了浑身,身上也黏黏糊糊的,发软的厉害,手稍微动了一下就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偏头一看,竟然是趴在他床边睡的长离。
他怎么会在这……
罗容与开始回想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翻来覆去良久,入睡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长离怎会在他房间内。
要抬头时头上的毛巾也掉了下来,已经凉了。
被褥摩擦,长离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见罗容与拿着个毛巾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醒了。”
“嗯,你怎么……”问出口罗容与又话锋一转,问成了,“我昨天……”
“你昨天发烧了!”长离反应有点激烈,罗容与更是莫名其妙,这已经是不打自招,侧面表示了昨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能言语的事情。
罗容与蓦然想起了一年前和长离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就轻薄了人家……
莫不是……
他又把人给……
长离拿过罗容与手中的毛巾,罗容与眼尖的看到长离耳根微红,抬手就拂了上去:“公子怎的耳朵红了。”
长离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偏生罗容与一副天真不知所以然的样子,眨着桃花眼看着他,长离心乱如麻,正待要开口时,腰间锦囊内的红线亮了。
长离心口一紧,像是一股血直接冲上天灵盖,但下一秒,门口响起了声音,是轮子撵过地面的声音。
昨夜下过雪,地上不好走,肖鹤羽披着氅衣,膝盖上放着包袱,手冻的发红,一下又一下的推着轮椅前进,天气寒冷,但他额间也布上了汗。
“你来做什么。”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肖鹤羽抬头,是已经收掇好的罗容与,自上而下俯视着他。
这个角度让肖鹤羽有些反胃,但他还是仰起了头,好像只要这样,他就能高过罗容与一般。
“我来见故友,还烦请罗公子一让。”肖鹤羽冷冷道。
“故友?”罗容与笑了一声,“我可没听说过鹤羽哥哥还有故友住在这里。”
肖鹤羽不想和他多言,推着轮椅就要错过他,可轮椅还并未挪动,罗容与的院门复又被人从里面打开。
“肖公子可是找我?”
肖鹤羽转头,就看见长离身上披着氅衣,手上还拿着一件,都是罗容与的。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舒服的画面,但他并没有将这满心的阴戾显现在脸上。
雪又落下了,肖鹤羽在风雪中勾起了嘴角,莞尔道:“是啊,昨日河湾,我以为是我看错,没想到真的是阿离回来了。”
他省去了“公子”。
长离哑然,肖鹤羽道:“怎地长时间不见,公子与我生疏了?”
罗容与从长离手里拿过氅衣披在了身上,他好像很冷,打了个哆嗦:“诶呀这天儿还真是冷啊。”
肖鹤羽不理他把“冷”字咬得格外重:“确实冷,已经腊月将至了。”
人对另外一个感官会受很多方面的影响,这个人本身的好坏,和他人对这个人的看法,长离从罗容与那里得来肖鹤羽所行的腌臜之事,多少也影响了他对肖鹤羽的印象。
肖鹤羽和罗容与不一样,他也貌美,但他没有含情的桃花眼,他有的是上挑的凤眼,他似狐狸,长离第一次见到他便是这般感受,如今也是,好像只要一下便能勾去人的精魄。
“你们昨夜……”肖鹤羽问的是你们,看的却是长离。
长离没有多余的犹豫,但语气已经恢复平淡,道:“昨日罗公子发烧,我来照应了些。”
罗容与“啧”了一声,走去肖鹤羽背后竟然推起了轮椅:“这般站着多冷,不如别走别说。”
“不……”肖鹤羽想出声阻拦,但又收了回去,“也好。”
三人慢悠悠的穿过巷子,低声言语着,罗容与装着事不关己,偶尔穿插两句,那两人好似真的是很长世间不见的故友,交谈随意,但大多都是肖鹤羽说,长离答。
“人算不如天算,令堂去世,阿离节哀。”肖鹤羽惋惜道。
长离心虚的咽了唾液,“嗯”了一声。
走出巷子,外面传来一阵仰天长笑,长离一听便知道是谁。
*
柴道煌拿着个酒壶坐在一家布料铺子的屋脊上,笑着,也口齿不清:“哈哈哈哈哈,本……本神今日与你们……共饮,谁与我喝酒,我就赏她一个……美艳娇娘!”
他喝醉了,说到最后自己把自己说笑了。
下边光棍汉不少,还有一些胆大的未出阁的大姑娘闻言都跟着他起哄。
“兄弟此话当真,真能给我个美娘我现在就与你畅饮三天三夜!”
“别只管他们那些臭男人啊,有没有俊俏小郎君啊!”
这话从一个穿着素衣的姑娘口中说出,她既不贴花黄,也不多戴发钗簪子,说话也不扭捏,只用巾帼裹在头上,但皮肤雪白,倘如打扮起来,也必然是个美娘。
但旁边的汉子却只把她当成兄弟一样,嬉笑道:“覃小娘,你要找郎君也得打扮一下,你看你这样,别人当你也是个男人呢。”
那女子闻言,转身便道:“那像你们这般的,姑娘们不都得被你们吓跑?”
汉子们还想说话,却听屋脊上的柴道煌又道:“自然是有,不管是美娘还是俏郎,都有!”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都开始沸腾。
眨眼间柴道煌不知道就从哪儿拿出一个名簿,是他的姻缘簿:“来来来,都报上你们的名儿来,本神现在就给你们牵红线,连姻缘!哈哈,本神递红线,佳人得正缘……”
站在前面的人开始私语:“诶?他从哪儿拿出的那簿的。”
“嘶,没看见啊,我怎的看见好像是突然就在他手上了。”
“怎么可能,莫非他真的会变戏法?”
别人不知那是什么,但长离知道,他手一蜷,眉头皱起,柴道煌不能再胡来了,昨晚他已经为了自己和地府有了龃龉,倘若再在人间行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回去天宫之后他必然是要受罚。
玩忽职守,旷职偾事,重则革职。
下面的人都当作是玩,已经开始报姓名,长离不再多想,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直接凌空而起,飞身上了屋檐夺过了柴道煌的姻缘簿。
下面人一片唏嘘。
雪越下越大,长离披着罗容与的绛红氅衣屹立在屋顶上,似仙人下凡,似红梅降落,碎发飘起。
覃小娘眼睛都直了:“这办差效率当真高啊……”
长离蹲了下来,拍了拍柴道煌的胳膊:“哥,醒醒。”
柴道煌眼神迷离,模糊之间只看见面前一人身着红衣,皮肤雪白,在风雪之间看着他,当真好看。
“婉君……婉君……”
柴道煌醒不过来,酒醉后他把长离认成了另外了一个人。
“婉君……”他哭了,哭的和一个小孩一样,越哭越伤心,逐渐成了嚎啕大哭,下面的人不再凑热闹开玩笑,逐渐散去,唯有那覃小娘还屹立在原地不动。
没有信徒们会知道那坐在屋脊上的人是赐这世间姻缘之人,他像个痴子一样,醉倒在寒风朔雪中。
“世人皆拜我,求我一线牵……那我的呢,我的呢!”柴道煌抓着长离的胳膊嚎哭,“长离,你告诉我,我的呢!”